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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小鲜(科举)(20)+番外

做完这一切后,秦海才敢松口气。

行了,孩子们上了树,就不怕被抢走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秦放鹤和秦山在树上蹲得腿脚发麻也不敢下来,生怕被周围虎视眈眈的人群抢了风水宝地。

又过了约莫两刻钟,忽听得一阵锣响,又有官差高喊什么“县太爷到,闲人回避”等语,秦放鹤等人忙伸长了脖子看去,果见前头两列红底黑字描金虎头牌开路,上书“回避”“肃静”等字,中间夹着一溜儿轿子到了。

打头下来的是个穿着青色补子的中年文士,身量高瘦,大约就是县令周大人了。

他似乎是个颇和气的人,下轿后并未急着上楼,反而先回身同百姓们拱了拱手。

人群中顿时炸开巨大的欢呼声,这阵骚动如海浪般向外席卷,连带着远处的秦放鹤等人都被感染。

有人都激动得哭了。

秦放鹤心道,看来这位周大人的官声还不错。

这种场合,自然不能排除有托儿的可能,但这么多老百姓的反应做不得假,倘或他真是那般酷吏贪官,想必就没这么多人跑过来看了。

官员们的到来宣告了宴会的正式开始,先放了几挂大红鞭,拿出美酒来敬天敬地。周县令和另外两个官儿又说了几句什么,离得太远,秦放鹤一句没听清,只瞧着近处的人群又开始狂热。

早已就位的舞龙舞狮队在敲锣打鼓声中舞蹈起来,周围另有其他耍把式的,秦放鹤看得津津有味。

现代社会娱乐虽多,但却没了烟火气和人情味儿,大家不过临时胡乱凑在一处,掏出手机拍一拍就散了。

但这里不一样。

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笑,哪怕看不见,也听得入迷。

不过对秦放鹤而言,看戏只是附带的,他瞄准的是后面的活动。

朝廷看重读书人,各级官员自然也不例外,几乎每年宴会尾声,周县令都会带头作诗,又命同来的读书人们相合,收上来后现场点评。

若在平日,寻常百姓哪里能见得了这许多乌纱?若果然能一鸣惊人,便是前途无量。

据说早年就曾有一个书生,虽屡试不中,但着实作得一手好诗,当时的县太爷爱惜人才,做主叫他入了县学,如此混了几年,竟也中了!

故而每到这个时候,都有各处急于出头的白身们野心勃勃,伺机而动。

第12章 锋芒初露(二)

热闹的人群中,快乐相互感染,奈何蹲在树杈上的秦放鹤志不在此,肢体麻木,精神都有些倦怠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一声锣响,远处有公人扯着嗓子喊道:“大人有令,凡在场的,皆可做一首诗来……”

又细细说了主题和其他要求,限时一炷香。

秦放鹤的精神为之一振。

终于等到了!

类似反应的不止他一个,那差役才说了话,街边立刻就有几个穿长袍的熟练地掏出纸笔,就地书写起来。

有人准备充分,提前在店内抢得风水宝地,可以舒舒服服坐着书写;而更多的则是站在街边,杵在人群之中,艰难应对。

不过都比猴在树上的秦放鹤强。

眼见秦放鹤也掏出纸笔,秦山诧异道:“鹤哥儿,你也要写么?”

秦放鹤嗯了声,左看右看,皆是凹凸不平的树杈子,竟无一处平坦可以落笔的。而地上则挤满了人,放眼望去密不透风,还不如树上。

秦山也着急,索性背过身去,亮出脊背,“来,你铺在我背上写!”

秦放鹤有点心动,奈何树上狭窄,他们本就是扭曲着的,若要腾出手来写时,便瞬间失去平衡,若非秦海在下头扶一把,只怕登时便要跌落。

秦放鹤皱了皱眉。

这样的处境,确实是他来时没想到的。

好不容易来到此处,只差临门一脚……

正茫然间,斜下方一位老妪忽出声道:“后生,你可是也要作诗么?”

她的头发已全白,看穿着打扮,也不过寻常人家,望向秦放鹤的眼神十分慈祥。

“是。”秦放鹤道。

居高临下与老人家讲话着实不妥,不过眼下也实在无可奈何。

那老妇人听了,竟努力抬高了声音,对周围拥挤的人群道:“诸位,这里有个哥儿也要作诗哩,是咱们穷人家的孩子,只愁无处下笔,大家伙儿往后略退一些,叫他下来在我的板凳上写吧!”

她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不耐久站,走到哪里都带着板凳,只不过今日特殊,实在没有坐处,这才同大家一并站着。

秦放鹤愣住了。

却见周围先是一静,继而众人纷纷仰头往树上看来,眼见他果然手持纸笔,便开始有了响应之声。

“呦,还是个俊哥儿。”

“罢了,虎头,上来,爹抱一抱你。”

“当家的,咱再往墙角挪一挪罢……”

“后面的,能再退一退不?有哥儿要写诗哩!”

各色口音犹如夜幕下的烟花,在这人群一角静静绽放,又像雨季落下来的珠点,迅速向四周扩开涟漪。

很快,树下便出现了一块空地,秦海的嘴唇嗫嚅下,什么都说不出。

他只是转过身,向秦放鹤伸出手去,“来,哥接着你。”

秦放鹤的心情很奇怪。

他甚至回想起儿时老家那破败的教室。

其实那实在算不得教室,夏天漏雨,冬天漏风,所有学生的手脚都长满冻疮,又红又紫,满是流血化脓的伤口。

没有黑板,村民们用锅底灰涂黑,没有桌椅,家长用石块堆砌。

但所有人都很努力地上课,写作业。

看着这些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秦放鹤忽然就想起了那几位山村支教的老师……

他们图什么呢?

他们什么都不图。

这个角落的视野很不好,距离周县令等人所在的主楼也远,除了听个响儿之外,站在地上的绝大多数人其实是看不到什么热闹的。

不过此刻,蹲在地上写诗的少年才是最引人注目的景致。

“呦,这字儿可真好看……”

“瞧瞧人家才几岁,都会作诗了,二宝,你家去也学起来!”

“我不……”

“嘘,别出声!”

就为了这一刻,秦放鹤准备了很久,再下笔时出奇冷静。

孙先生的叙述,秦海的坊间传言,还有那本珍贵的批注选本,再加上刚才自己的匆匆一瞥,一点点构成周县令的轮廓:

南方人,中老年,仕途不畅,官声不错,政绩尚可,政治手段相对温和,总体而言,算是一位比较务实的地方官。

秦放鹤非常清楚自己的缺点,诗词构造方面灵气不够。

这是天分问题,哪怕再给他一万年,他也成不了李贺、李白那样灵光闪烁的天才诗人。

同样的,他也极其明白自己的优点:实践经验,沉稳踏实,以及天生的政治嗅觉。

周县令,不,应该说大禄朝整套科举选官体系都非常现实,考试中对时政的看法占比很高,诗词只是次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