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华胥拾遗(288)

而这位白都虞侯自知已然无法脱罪,为了少受点罪,也相当干脆利落地供出了白矾楼张定远与蔡香亭是如何勾结上他,给以各种利益诱惑之事。由于此人天性谨慎,见面三回,每一回对方所定的酒楼,所给的金钱,服侍的歌伎乃至于桌面上有哪些菜肴,他都做了笔记,并存了票据。这些全部都成为了铁证。

这些证据一旦公布,势必引发朝野哗然,如今在某些关键位子上的大员,诸如枢密院最高长官韩忠彦、副长官王岩叟,副宰相苏颂,可能都会有所牵涉。

而整个蔡家必定要被牵连发配,彻底抹除。蔡家乃是新党,蔡京、蔡卞兄弟俩都是有能之辈,对朝廷也是忠心耿耿,从未违逆。而蔡香亭是蔡卞庶子,官家不禁犹豫了,难道就要因为这一个庶子犯错,而将整个蔡家贬黜发配流放吗?

何况蔡香亭已死,白矾楼的走私利益链条也全部被拔除,此事就算一个警醒,还是不要做得太过了,否则现在就寒了新党成员的心,若未来亲政,则势单力薄,难以成事。

在这件事的处置问题上,官家也屡次三番请教韩嘉彦的想法。韩嘉彦起初并未给出明确态度,但在官家第三次问起她时,她轻描淡写地点了一句:

“蔡氏记仇,当小心。”

官家似乎听进去了,但思前想后,最终他还是决定隐而不发。

官家给蔡香亭判罪如下:蔡香亭性骄跋扈,心志不坚,在张定远引诱下犯错。念在初犯,造成的影响不大,又已殒命,便不再牵连追究。如此给蔡家留了余地。而其余涉案人员,基本查到直接涉案人为止,不再继续追查,避免诱发党争而进行无限制的攀咬。

官家还特意恩准在外赴任的蔡氏兄弟俩回京办理蔡香亭丧事。

案子查到这一步,杀害蔡香亭的真凶实际仍未落入法网,而这位真凶是谁其实相关方都心知肚明。李玄的身份太过敏感,以至于官家也不好公之于众,只能让韩嘉彦继续秘密追索。而杀害蔡香亭的真凶,最终被解释为:

杀人者是原来就与白矾楼有利益牵扯的西夏谍探,身份未明,暗中探知到白矾楼与蔡香亭之间的交际,寻机杀害蔡香亭,将凶器转移至长公主府以嫁祸驸马韩嘉彦,此后逃遁。

官府在全城贴了通缉令,并张贴布告宣布蔡香亭案件调查始末,至十一月中旬,喧闹了将近一个月的蔡香亭案总算告结。

十一月十六,天阴有细雨,阴寒彻骨。

蔡府门第早早就挂出白绫,府门大开,准备抬棺下葬。蔡香亭的头七早就过了,开封府专门给他的尸首做了防腐,待案件调查结束,尸首终于还给了蔡家安葬。

昨日刚从外地赶回的蔡氏兄弟俩看到蔡香亭的遗体时,见棺中人神态安详,仿佛睡着了,蔡卞一时悲从中来,老泪纵横。

蔡香亭虽然不是他的嫡子,但是与心爱之妾所生,自幼娇宠。却不曾想有朝一日,白发人送黑发人。

家中女眷哭成了一团,一旁的蔡京听着心烦,蹙着眉道了句:“准备盖棺罢。”

正当时,外头有一家丁进来禀报:“大郎、二郎,长公主、韩驸马前来吊唁,已到了门口了。”

未等蔡京蔡卞兄弟俩反应,女眷中就冲出一位妇人,正是蔡香亭的生母王氏,她哭天抢地地对着那家丁厉声尖叫:

“你还敢来通报!那两个人是杀人凶手,竟还有脸来吊唁,给我赶走他们!”

那家丁吓得脸色惨白,僵在原地,缩着脖子不敢吱声。

“你莫要这般,那是贵宾!”蔡卞蹙眉,出声制止。

王氏又冲到蔡卞身边,抓住丈夫哭道:

“相公,咱们的儿子就这样被人害死了,官家包庇,我儿死得好冤,好冤啊。您不能给他做主也就罢了,如今杀人凶手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您难道还要将他们迎进门来吗?”

“退下,退下!来人啊,将她带下去,不允许出来!”蔡卞烦躁又愤恨地怒斥道。

王氏被呵斥,哭得更厉害了。但她终究不敢造次,被上来的仆妇们搀扶着躲到了堂后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蔡京这时才终于出声了:“元度(蔡卞字),人还是要请进来的。”

“是,长兄。”蔡卞抹去眼角落下的泪,整理发冠、衣袍、胡须,打起精神。他和长兄在路上就已达成了共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尽管蔡香亭被杀之案确实疑点重重,让蔡氏兄弟也感到此案背后隐藏颇深。但他们知道若不是与长公主和驸马相关,蔡香亭压根就不会死在她们府侧的巷子里。

而长公主和驸马为了脱罪,利用官家的权力强行压制开封府和三法司,霸道把控案件调查,随后又曝光蔡香亭走私军械之事,使蔡氏颜面扫地,受人鄙夷。

这是结下了大仇,蔡氏兄弟绝不会忘记。

一声通传,在蔡府全府上下的注视之中,韩嘉彦与赵樱泓一身雪白素服,神情肃穆地款步而来。她们在灵堂前驻足,见到了候在门口的蔡氏兄弟。双双行礼,韩嘉彦率先开口道:

“在下与长公主前来送蔡公子最后一程,二位蔡公及家人们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赵樱泓亦跟着开口。

蔡氏兄弟神情未变,眸光复杂地望着眼前的这对夫妻。蔡京看了一眼弟弟,蔡卞身为家中主人,丧子苦主,终于开口道:

“二位请进。”

韩嘉彦与赵樱泓入灵堂,绕棺一周瞻仰遗容,随后为亡者上香祭拜。

韩嘉彦望着眼前这具遗体,心中无比复杂。此人曾屡次三番与自己作对,眼下他却这般不明不白地死了,自己并没有多少爽快感,只是感到悲哀。他就这样落入了他人的棋盘之中,成为了一颗用之即弃的废子。

人生无常,变化半点不由人。无论从前有多少矛盾争斗,韩嘉彦仍然觉得自己有必要来送他最后一程,希望他来世存善念,行善事,重新修行为人。

赵樱泓望了一眼身旁垂眸上香的韩嘉彦,见她精神内敛,丝毫不受外界干扰,于是也默念静心口诀,排除杂念。她身上的病已然好了,近些日子每日修行身心,颇有精进,因此韩嘉彦才敢带她来吊唁。

即便如此,她还是感到不好受。头一回体会到针对自己的仇恨情绪,全府上下的眼神都如针扎一般刺在她的身上。他们沉默着,不动分毫,但他们的愤怒仿佛穿透了空气压迫而来,令人窒息。

她想要解释,却又觉得无力。人的偏见因立场而来,在这蔡府里,谁杀了蔡香亭已有定论,她还作何解释呢?只是徒废口舌罢了。

她口中无声颂念心经,为蔡香亭上香:“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上一篇:孽徒 下一篇:心动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