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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胥拾遗(243)

李冥是李怀陵唯一的女儿?不,李怀陵有一对双胞胎女儿,只是其中一人——李玄被曹氏带走了,故而只剩下李冥一人身在教坊司。

韩嘉彦又问:“你可知那黄姓商人是做甚么生意的?后来怎么样了?”

“听闻是死了,老身记得那会儿是包龙图权知开封府。那黄姓商人是官商背景,做茶榷的。包龙图那会儿查办了一起贪墨案,他也卷入其中,后来在狱中暴病身亡,也是家破人亡,下场凄惨。人可不能做坏事,苍天有眼,终有报应。”李蕴道。

包拯权知开封府,是嘉佑元年至二年的事,在与玄冥姊妹相关的案件中,这起案子发生的时间最早。

这不是甚么苍天之报,恐怕是玄冥姊妹俩的手笔,这可能是她们犯下的第一起命案,复仇是从这里开始的,韩嘉彦暗忖。

“黄商的茶榷生意,后来是谁接手了?可是白矾楼张定远?”韩嘉彦敏锐地问道。

“诶哟,您问老身这些,老身也实在答不上来。”李蕴为难道。但韩嘉彦从她的神情中已然得出了肯定的答案。

“不知您可认识唐毅、唐肃、唐复三兄弟?他们是白矾楼的乐工,也是教坊司乐籍。”

李蕴点头道:“认识,认识的。这三兄弟,是李冥失散多年的表兄弟,都是南唐遗民。三兄弟从小也是孤苦,据说是父母早亡,一直流落在汴京城中,后来被一个教坊司的乐工收养,学了些乐器本领,演奏维生。李冥是一直到入了教坊司,才与这三兄弟重逢。”

“您可知三兄弟后来去了哪儿?”

“这不大清楚,李冥去世后,他们就离开白矾楼消失了。”李蕴摇头道。

“那么,您可知晓李冥曾在念佛桥畔买过一处宅院?”韩嘉彦终于问出了关键问题。

“知晓,她曾与我提过。彼时她都已嫁给张定远为妾了,我也感到惊奇。她说那宅院是给唐家三兄弟买的。”李蕴道。

“您可知道那宅子里还曾住过一位太学画院的画师?”韩嘉彦继续问。

“不知。”李蕴摇头,面上血色却有些抑制不住地褪去,神色中显出几分追忆之情,皆被韩嘉彦捕捉到了。

韩嘉彦扬起笑容,没有继续逼问。

一直安静旁听的赵樱泓,此时开口了:“莫不是,那画师与张定远有甚么恩怨罢,李蕴娘子,您说过知无不言的,但是事关张定远,您却总是闪烁其词。”

韩嘉彦侧目,感慨赵樱泓的敏锐,也感慨她的直截了当,不留情面。而此话由赵樱泓问出来,显然比她还多了几分压迫感。

李蕴双手合十,握住念珠,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长公主明鉴,但老身确实甚么也不知。”

接着便作闭口禅,再也不肯多说甚么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李蕴一时不愿开口,赵樱泓与韩嘉彦也不逼问,便转开话题,又聊些小甜水巷的往事。只是李蕴似乎一直绷着一根弦,对于某些话题,她不愿深谈。

韩嘉彦察觉到她不愿谈的事,似乎都与茶榷、酒榷相关,与漕马帮亦息息相关,更准确点,是与张定远相关的漕马帮茶榷、酒榷生意。

这其中必定有甚么秘密,韩嘉彦在心中下了定论。

李蕴准备了一桌子晚宴,算不上多么丰盛,但却都是江南名菜、名点来招待韩嘉彦和赵樱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见李蕴已有些微醺,韩嘉彦做了今日的最后一次试探:

“李娘子,这会稽黄酒,果真名不虚传,可真是醇厚,在下年岁尚浅,见识浅薄,但也要说一句,这是我饮过的最美的酒。”

“这是六十年女儿红,是当年我的爹娘亲手埋在院子里,为我备的嫁妆。奈何我命苦,此生沦落风尘,无缘得良人。如今能得长公主、韩都尉来相见,便取出来招待二位。”李蕴确然是醉了,谈及自己的经历,已然难以保持镇定自若的状态,眸中含泪。

“这可真是……太珍贵了,我与嘉郎如何当得起?”赵樱泓也醉了,靠在韩嘉彦身侧,双颊酡红,美艳不可方物。

“无妨,您二位是贵人,我此生得遇的最后的贵人,我若再不拿出来,这酒恐怕就再无用武之地了。哈哈哈哈……”李蕴笑道。

“李娘子,这么多年了,您可有过意中人?”韩嘉彦同样饮了不少酒,此时也有些上头,微醺地支着额头,和声询问道。

李蕴怔然了片刻,凄然一笑,摇了摇头。

“李娘子,人生一甲子,何苦将过往全埋在心中。说与我们听,您的故事,也许就能永远流传下去。”韩嘉彦劝道。

也不知是不是这话正正好戳中了李蕴的心窝,泪水终于溢出了她的眼眶。她饮泣道:

“我…对不起他……”

“此话怎讲?”韩嘉彦立刻追问道。

李蕴长叹一声,道:“你们问我,是否知晓李冥在念佛桥畔的宅院里,还住了一位画师。我怎会不知。他是李冥的堂兄李玄,我第一次见他还是在白矾楼里。他穷书生一个,很有才华,画了一手好画。那会儿我啊,见他第一眼就爱上他了。

“他是要入画院的人,却穷得无片瓦栖身。李冥为他在白矾楼长租了一个角座,用屏风一围,便成了他的住处。白日他在外奔波,夜里回来了就将长凳一拼做了床榻。任外界如何喧嚣吵闹,他和衣便睡。

“他非常刻苦,每日都在努力钻研画技,为出人头地打拼,我这风尘女子,自是不能拖他的后腿。我只能……有空就去看看他,为他带些吃食,帮他磨墨,能与他聊上几句,我便心满意足了。我知他心里有人,每每得闲,总爱描摹一个女子像,不论是仕女图还是女将图,画得都是一个人,画完便烧了。我这份情,便从始至终不曾道出口。

“他分明一个金陵人,却总爱用会稽话唤我‘小鸦头’,好似我的兄长似的。他年纪也许并不比我大多少,但他很老成,心里藏了很多事,谁也不说。

“其实……本来该嫁给张定远为妾的人是我,我不愿,是李冥替我出了头,用身子勾了张定远,最终替我挡了张定远的这门亲。她说这是她自愿的,她嫁给张定远,有她想要达成的目的,让我不必自责。

“但张定远其实没有对我死心,某一日在白矾楼内,他…竟想强/暴我……若不是李玄当时碰巧在场,挺身而出为我挡下,我恐怕……我当时吓坏了,拼命地往外跑,躲到了城外义庄之中。后来隔了两日,李玄鼻青脸肿地来找我,告诉我没事了。我已然能够离开白矾楼,去其他地方谋生,张定远不会再为难我了。就是他……必须要离开画院,离开汴梁。

“我真的……我对不起他……他本是太学画院最好的画师,能入宫在官家面前作画的大画师,大好的前程,就这么毁了……”李蕴泣不成声,“我问他到底付出了甚么交换代价,他只笑笑,说都是生意而已,让我不必太过挂怀。我怎么能不挂怀?我怎么能不挂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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