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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胥拾遗(176)

“心病还须心药医,寻常药石是没用的。”秦价温和道,“下官建议,还是让长公主尽量出去走走,散散心,不要一直闷在府内。下官只能给长公主开一些安神的香丸。”

媛兮叹了口气,恭敬地送秦价出府。

自金明池大会,韩嘉彦离去后,赵樱泓就病倒了。她近乎做甚么事都提不起劲儿来,起初是滴水不进,竟有绝食轻生的倾向,是媛兮等仆从拼了命逼迫她每日吃下一点食物来维系她的生命。

但如此一个美丽的人儿,还是不可避免地一天天委顿下去,衣带渐宽,红颜病哀。每日懒起不梳妆,总是靠在窗畔,手中捏着那只银打梅花簪,望着外头的梅树发呆。时而又落泪,无声无息,哀伤至极。

太医来看了无数回,都说她身体并未罹患疾病,但她显然愈发忧郁,难以自拔。

韩嘉彦外放邓州安置之事,已然在汴京城中悄然传开。罪名是对上不敬,但却并未指明到底对谁不敬。

多数人都猜测这个人就是长公主赵樱泓,这夫妻俩不和是早有传闻的,那日金明池大会,有人目睹韩嘉彦撇下长公主,跟随韩府车马率先离去。虽不知到底发生了甚么,但可以猜测大抵是这夫妻俩发生了龃龉。

赵樱泓对外界的猜测和传闻,没有任何的反应。她唯独下令做了一件事,派了府里的兵丁和内侍,打开了撷芳小院,将小院屋子里那口沉重的铁箱子抬到了公主府里来,就存放于韩嘉彦的独院书房之中。

但这口耗费八个强壮兵丁才勉力抬动的大箱子,自入府后,她也没有去看过。

一直到如今,已入五月,春末夏至,日头渐渐热了起来,她却始终一步不曾踏出屋门。外面无限美好的春光,似是都与她无关一般。

媛兮觉得不能再这般下去,她与陈安商量一定要让长公主出去走走,于是陈安又进宫觐见,流着泪面呈朱太妃和官家,请求派人领长公主出去散心。

朱太妃和官家这些日子也是忧心不已,一面要时时关注韩嘉彦那里的情况,一面又要兼顾赵樱泓的情况。听到陈安的哭奏,母子二人一咬牙,下定决心要将赵樱泓强行带出去。

于是派了苻杨坐镇,桃滢出马,又召集一干高官千金、宫中女史陪同,浩浩荡荡去了公主府。他们命下人强行给赵樱泓更衣梳妆,送上车驾,一路又去了金明池。

这一日是五月初二,春光渐被夏意更替,绿树繁荫,草木葳蕤。

赵樱泓却像失了魂魄一般,对这一切都漠不关心,更衣梳妆任人摆布,上车之后也不问到底去哪儿,只是阖着眸子,好似睡着了。哪怕心爱的妹妹来陪她,她也没有太多的反应。

桃滢本是来逗姐姐开心的,奈何她也被姐姐的情绪感染,撇着小嘴靠在姐姐身边,安静下来,不再吵闹了。她其实也很不开心,姐夫被外放,她不知所措又十分愤慨,和朱太妃、官家闹了一场,被训斥了一顿。

她至今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甚么,怎么突然姐夫就走了,惹得姐姐如此难过。

赵樱泓车驾旁,还陪着好些个高官千金、宫中女史,叽叽喳喳与她搭话,她一概不理。这些人也浑不在意,自顾自地说着,似是得了命令,一定要逗赵樱泓说话一般。

直到入了琼林苑,赵樱泓才有所反应。这一处伤心地,她又回来了。一时甚至有逃走的想法,但最终还是仿佛被拴住了魂魄,未能离去。

那几株种在梨园旁的梅,现如今怎样了呢?

她举步向那几株梅的方向走去,身旁的一众女伴们见她突然自己有了主意,纷纷兴奋起来,变着法儿在她身旁叽叽喳喳。

赵樱泓觉得吵闹,蹙起眉头叹息。桃滢见状,连忙张开小手,扬起下巴,将那些女伴挡住,道:“诸位且让我长姊安静安静,她想一人走走。”

众女伴终于不再搅扰,赵樱泓在前独自行走,桃滢、媛兮与绿沅缀在后面,远远跟着。其余女伴,则都去了附近的亭台水榭中歇息赏景。

赵樱泓走到了那三株梅树旁,瞧梅树绿意葱茏,生机旺盛,又望向远方的樱花树,同样绿叶成荫。她忽而心中一松,梅与樱虽不能开花相见,但也会各自生绿,各自繁茂。

她好不容易医治好我,我若又倒下了,岂不辜负了她一片苦心。

可我如今就算努力活着,又是为了甚么呢?她不在,人生好似失去了所有的意义,哪怕是她最在乎的大宋江山,也瞬间失色,让她再也提不起精神去关心。

此时,忽闻一阵婉转又清脆的琵琶声传入耳中,赵樱泓恍然间还以为自己起了幻觉,聚精会神聆听,才知晓是真有人在这琼林苑中弹琵琶。

她不禁感到奇怪,四月初八已过,琼林苑与金明池的开放日已然过去了,这个时节池苑封闭,有禁军看守,除了皇亲国戚、高官显贵,一般平民是不得入内的。

又是谁会在这里弹琵琶?且技法高超,曲调娓娓,闻之使人幽思百结。

她不禁循声而去,穿过已然枝繁叶绿的梨园,终于又来到了那座六角亭外。

她站定脚步,瞧见那亭中有一绝色女子坐在石凳之上,正在抚弹琵琶。她身后站着个十分面熟的僮官,他正在点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赵樱泓没能想起他是谁,注意力已然被眼前这女子完全吸引,她生得真是绝色容颜,眉目艳美,朱唇懒笑,好一身旖旎傲骨。

女子瞧见了赵樱泓,却并未停下手中的弹奏,继而张口唱道:

“杏香消散尽,须知自昔,都门春早。燕子来时,绣陌乱铺芳草。惠圃妖桃过雨,弄笑脸、红筛碧沼。深院悄。绿杨巷陌,莺声争巧。

早是赋得多情,更遇酒临花,镇辜欢笑。数曲阑干,故国谩劳凝眺。汉外微云尽处,乱峰镇、一竿修竹。间琅玕,东风泪零多少。”

赵樱泓只觉那歌声仿佛穿刺了她的魂灵,她呆然立在原地,任如泣如诉的曲调与凄婉的唱词将她的心掰开揉碎,在腹内化为一汪滚烫流淌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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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那下半阙的唱词,曲毕,她已潸然落泪而不自知。竟是就这般挂着泪痕上前,询问道:

“敢问这位娘子,这词是甚么词,曲又是甚么曲?”

女子搁下琵琶,起身向赵樱泓叉手行礼,回道:“词牌是《玉漏迟》,曲调奴家自行做了些修改,故而您可能没听出来。”

“原是《玉漏迟》……这是谁写的词?”

女子粲然一笑,道:“您竟不知吗?这可是近日来风靡整个汴京城的名词。是韩嘉彦韩师茂的词,范彝叟自花洲书院带来,在白矾楼一唱,便传开了。”

赵樱泓闻言,浑身颤栗,眸中泪意上涌,一时竟激动到难以自持。

这词竟是她写的!她为何……她为何要写这词,她应是为了我写的!应是为了我…天啊,我都误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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