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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胥拾遗(17)

那商客摇手道:“兄台你有所不知,现在都传那银面胡人乃江洋大盗,胡服只是伪装,那日长公主车驾被惊,就是因为那胡人要窃取车驾上的贵重之物。只不过因着禁军赶来及时,未能得手。”

“甚么?”韩嘉彦一头雾水,“甚么贵重之物?”

“这就不知道了,定不是甚么金银器皿之类的寻常事物,或许是甚么宫中秘宝呢。”另一人神秘兮兮道。

韩嘉彦更无语了,这风言风语传得也忒离谱了。不过她心中一凛,想起自己是从杏园茶肆的云水间里边跳出来的,想来这么长时间了,那茶肆老板定是要被查了。之前她就此事问过师兄,师兄说他会善后,让她莫要多管。

不知茶肆老板现在可好,可别被扣上个甚么大盗同党的帽子,被抓去下狱了。

韩嘉彦着急去万氏书画铺子找她师兄浮云子问清楚情况,不过临走前,她还是回身问道:

“几位仁兄方才谈及长公主心善,某有些好奇,想问一下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商客见状,忽而露出调笑的神情来:“兄台也对长公主分外关注呀。”

韩嘉彦尴尬一笑,腹诽道:我可不是你们这群登徒子。

另一人回答了韩嘉彦的问题:“近来宫中传出消息,那受惊的御马本要被斩杀的,长公主求太皇太后和官家饶过了御马。多好的长公主呀,心善又绝色,也不知未来便宜了哪个王孙公子。”

韩嘉彦心尖一颤,似有所触。片刻后她默然一揖,转身快步离去,唇角已挂上了笑容。

她继续往万氏书画铺子行去,走至门口才反应过来,那通缉令上并未提及银面胡人的性别为女……她顿住脚步,忖了片刻,自己开口说话暴露性别一事,只有两位长公主知道。开封府不提性别,自是将胡人默认为男,也就是说长公主这是包庇了她。

温国长公主确实非常良善啊……韩嘉彦心中唏嘘。

她走进书画铺子,就见他师兄大白日的靠在铺内的躺椅上,正闭目打盹。他已不是道人打扮,穿了一身青布直裰,戴了一字巾,身旁燃着碳火,手边还摆了点心盘子,吃了一大半,懒散闲适,以至于让韩嘉彦心中冒火。

她上前一步,探出脚来扫向躺椅的腿儿,浮云子却猛地睁眼,身子向前一坠,躺椅向前压来,就要压到韩嘉彦的脚背上。韩嘉彦敏捷地一缩脚,浮云子业已起身,从背后躺椅边沿抄起拂尘,就往她头上扫来。

韩嘉彦猛地侧身让过去,劲风在眼前荡过,吹动了她的幞头。她将挂在身前的幞头长角甩至身后,并起两指笑着点了点浮云子,道了句:“万掌柜好闲心,大白天烤火吃零嘴,甚正事也不干”。

浮云子将拂尘挂于臂弯,叱道:

“你这没良心的,还知道来看我啊!”

此前韩嘉彦在府内一个月,只借着买纸墨的借口与浮云子见了三面,其余时间,都靠万氏书画铺子雇佣的两个小工——阿丹与阿青传信。

大约是七年前,为了调查残画的下落,浮云子前往江南,第一趟大约待了三个月,没有消息。于是后来北上,干脆在汴京开了这家万氏书画铺子。

他褪了道袍,用了曾经的俗家名字——万方,盘下了这间铺子,逐渐混进了汴京的书画买卖行当,如此方便打听消息。阿丹与阿青就是那时候收在手底下,帮他做事的。

他们是亲兄弟俩,姓翟(音同宅),因着早早没了父母亲人,也没有名字。他们早些年是汴京街头的破落户,混号飞毛腿和长臂猴,一个善跑,一个善攀,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万氏书画铺子刚开张时,他们去铺子里偷盗,被浮云子降服。

他们心知遇上了贵人,死心塌地追随浮云子。浮云子正缺人手,于是收下了他们,给哥哥起名丹,弟弟起名青,跟着浮云子学些装裱书画的本事,也读书识字。

他们自知并非是能考功名的才子,能跟着万掌柜学一门本领糊口,已然是此生之大幸。

此后浮云子几次三番打着收字画的名义下江南调查残画下落,阿丹和阿青也轮番跟着他下江南跑腿,逐渐成了可以信赖的帮手。

“阿丹、阿青呢?”韩嘉彦拉过一把交椅,坐在了碳盆旁烤火,问道。

“出去进货采买了,年节快到了。”浮云子道。

“是啊,这日子过得真快。”

“韩府也该张罗起来了罢。”

“他们自张罗他们的,与我无关。”韩嘉彦漠然道。

“怎么着,他们又欺负你了?”

“没有,我回来后,除了长兄,那家里我谁都没见面。再说了,她们也没那个本事欺负我。若不是想查清楚我娘亲的事,我早和他们断绝往来了。”她想起九岁刚入府时的一些不愉快的往事,心下沉郁。

“你小心点,你的长兄,他可不是个简单的人,他城府极深,是个能左右你的人。你现在啊,是他的重点关照对象,他估摸着正在你身上打算盘呢。”浮云子用铁钳捣了捣碳火,让火烧得更旺些。

“师兄,我问你,杏园茶肆的事儿你怎么处理的,那茶肆东家没被我牵连吧?”

“没有,你当你师兄我是谁啊,这点小事还处理不好?”浮云子捻须笑道。

“那你本事还真大。”韩嘉彦哂笑。

“那可不,我教那老板与开封府应答,说他铺子里进了歹人,是个江洋大盗,有高超的易容术,摸进他店里就是为了偷皇室秘宝的。贫道我追这个江洋大盗追了好几个月了,今次她藏进铺子里,老板亦是无辜至极。开封府问了几次话,就没再找他麻烦了。”

“好啊,原来是你!”韩嘉彦气得直咬牙,“因为你我成通缉犯了!你可真是我的好师兄!”

“我这是为你造势啊,师妹,上回咱们谈到的侠女彦六娘,你考虑得如何了?”

“不干!”韩嘉彦眼中冒火。

“你别急嘛。我猜你今次来,定是为了那位章七娘,对吗?你答应我做一回侠女彦六娘,我就帮你解决章七娘的麻烦。”

“不用了,我自己解决。”韩嘉彦不上当,“你明日借我地方用一下就行。”

“怎么着,你要斩情了?”

韩嘉彦不答。

浮云子却话锋一转道:“也不必做的如此绝情,我有一法,你想不想听?”

“甚么?说好了,彦六娘的事不是交换条件。”

“行行行,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告诉她你的女子身份,不过,你也要也要用一件事拴住她才行。她不是没了十四岁之前的记忆吗?你帮她查一查十四岁那年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帮她唤起回忆。查不查得清楚另说,重点是,你要拴住她。这样一来,她可以断了对你的情丝,也不会将你是女子的事随意乱说,你们还能保持相对良好的关系嘛。”

韩嘉彦眸光闪动,陷入思索。章素儿确然非常想恢复十四岁之前的记忆,为此她尝试了很多法子,都没有结果。还在龙虎山时,她曾告诉韩嘉彦,她完全没有那日淋雨发烧前的任何回忆。没有回忆,人就像是无根浮萍,不知自己从何而来,这让她感到非常没有安定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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