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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胥拾遗(113)

“这是御药院梁从政,几乎每日都要出宫采办。我若要找你,会让他传口谕。”

韩嘉彦打量着梁从政,总觉得这位年轻的内侍眉宇间似乎很是眼熟,在哪儿见过。可一时之间,却不大能想起来。

梁从政进来打过招呼,便又退了出去。

皇帝则突然转了话锋,道:

“我读姐夫的文章,读到革新新法之处,以为妙绝,只是限于篇幅,有些语焉不详。不知姐夫在文章中所提的那个‘考成考绩、末位淘汰’,具体是该怎样施行?”

他此话毫无铺垫,直截了当,打了韩嘉彦一个措手不及。看来少年皇帝在只有他二人的私密场合里,是一点也不愿和她继续装下去了,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试探,他打算开始拉着韩嘉彦着手做事了。

韩嘉彦心想来得正好,她近来郁闷至极,除了收拾了一帮小崽子之外,没有一件事是称心如意的。眼下皇帝给她下策论题,她怎能不痛快答之,以抒胸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于是搁下手中筷子,揖手道:

“回陛下,臣以为,熙宁新法的整体方针是正确的,大方向也是对的。国之弊病在于冗费,革除冗费,必然就要开源节流。开源在于青苗、免役、方田均税、农田水利、市易五法,节流则在于保甲、保马、裁兵、均输四法。

“方法是好的,奈何执行者有大问题。因着不论是开源还是节流,都按照富户多缴多承担,贫户少缴少承担来执行,如此一来富户必会千方百计转嫁身上的负担给中下等户。这些富户的关系盘根错节,多半都有亲戚在朝中为官。故而朝中官员彼此盘护,便是必然的结果。

“官商勾结,是历代都无法革除的弊病,也是再自然不过的现象。因此,就会导致中下层老百姓愈发困苦,民怨四起。官府又强硬弹压,便会陷入恶性循环,最终导致稳定不复,内部都不稳,何谈与外征伐?

“因而,真正的根节在于吏治。国朝善待士大夫,士大夫地位过高,导致相当一部分人压根就无心为国效力,一心只想维护自己的利益,成为蠹虫,蛀蚀国家根基。

“因而必须要施行考成考绩,考察官员对新政的实施成果,陛下最好要组建几个巡抚地方的中央官员团体,只对您负责,将他们派驻往下,定期轮换,保持长期在地方巡视考察,及时向您反馈新政施行的成果。

“并且,要制定出一系列的考成考绩标准,定期定等,裁夺官员去留。末位官员要做降级、减俸的处罚,有严重抗拒执行新法者,则要夺去官身功名,降为平民。此谓‘末位淘汰’。

官家越听眉头蹙得越紧,听到此处,不禁道:“这要实行,难度实在太大了,可以想见朝堂上下会有多么强烈的反对声浪。”

“回陛下,您说得没错,阻力无比巨大,但唯有如此,才能将新法彻底执行,新法不长效,则刮骨疗毒不彻底。要做成这样的事,需要契机,需要突破口,还需要能够强力执行的得力帮手。刚柔并济,张弛有度,长效有力地推行,才是正道。”韩嘉彦道。

“将士大夫得罪彻底,岂不也是乱了我大宋根基?导致国祚不稳?”官家不禁问道。

“官家,您认为我大宋的根基是士大夫群体吗?”韩嘉彦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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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想说,民为重,载舟覆舟的道理?”官家看着她。

“我大宋与前朝不同,已无世家大族。如今朝堂上这些官员,近乎八成都出自平民百姓家中。他们既来自百姓,却又因位高权重而高于百姓,压迫百姓,这是说不过去的。大宋的根基永远都在民,有民心,便不愁无士大夫。民越强,则大宋越强。”韩嘉彦道。

官家眸光闪烁,陷入沉思。

“官家,改革势必得罪利益群体。您得罪现在获得利益的士大夫,总好过让大宋继续冗费,积贫积弱罢。若不快刀斩乱麻,则反被其乱,最终只会被拖垮。”韩嘉彦补充道。

官家沉吟片刻,问道:“那么依姐夫之见,朝中哪位官员有这个能力来辅佐朕做成此事?”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自古荐人难,一不小心就要被牵连进去。但韩嘉彦早就思索过这个问题,没有太多的犹豫,她回答道:

“臣私以为,章惇章子厚,有这样的本领。”但她随即话锋一转,道,“但章子厚性桀骜,爱憎烈,陛下需找人制衡,从中调节压制,才能在有力推行新法的同时,维持朝局平稳。”

官家莞尔一笑,没有对韩嘉彦的推荐做任何评价,而是继续问道:

“那么,何时才是恰当的契机与突破口呢?”

韩嘉彦揖手躬身:“待您亲政,便是第一个契机点。若遇外敌入侵,便是一个好的突破口。只是臣非仙人,无法演算未来,当前,您只能耐心等候。”

“哈哈哈,好!姐夫,今日朕真是大开眼界,醍醐灌顶啊。来,这一杯,朕敬你。”

官家举杯,韩嘉彦连忙躬身捧杯,掩袖饮下。官家畅快地叹息了一声,苍白的面庞涌现出红光。

“官家近来身体可康健?长公主十分挂怀。”韩嘉彦问道。

“朕…挺好,就是……朕的皇后已然定下了。”

“哦?”韩嘉彦有些意外。

官家解释道:“暂时还只是太皇太后与向太后内定的,尚未对外宣布。自元月时,二后便在遴选名单,选了世家之女百余人。姐姐大婚后,名单上的这些世家之女便入宫进一步遴选,最终选定了眉州防御使、马军都虞侯孟元的孙女孟攸棠,已将她接入宫中,学习礼仪。大概不日,便有谕旨宣达了。”

“恭喜官家。”韩嘉彦拜道。

“唉……”官家却又自斟一杯饮下。

“官家莫要这般痛饮,对龙体有伤。”韩嘉彦劝道。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啊。”

“您这是不喜孟氏女?”

“朕对她没有任何感觉,但朕…这几日有了意中人,也想说与姐夫知晓。她是,朕身边的御侍,名叫刘漪柔。朕可真是爱她,娇艳欲滴,聪明伶俐,多姿多才,可爱至极……”提起她,官家面上的红光更甚,满目柔情,指腹缓缓摩挲着酒杯口,仿佛忆起甚么美妙的瞬间。

韩嘉彦一时没有接话,这样的话题她身为臣子也实在不好说什么。

而且,就连她自己也为情所困呢。

“姐夫,你和长姊相处时,可有……柔肠百结、肝肠寸断,恨不能将她揉入自己骨血中的感受?”年轻的官家尝到了初恋的滋味,不禁向年长已婚的韩嘉彦请教。

韩嘉彦唇口微张,眼前不由得浮起赵樱泓的面容身影,心中霎时便涌现出方才官家所形容的那般感受。她眸中柔光缱绻,情云翻涌,竟一时间说不出一个字来。

官家见她这模样,顿时笑了起来:“朕真是羡慕你和长姊,琴瑟和鸣,能与意中人结为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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