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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游喜塔(30)

“不累。”叶樱说:“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缺,村里也没有稀罕的东西,只是大家一片心意,拿出力所能及的礼物答谢你。”

许慎一时默然。他做公益仅仅举手之劳,虽然不像许恪为了博慈善的名声,但也绝非什么高尚的情操驱动。不过是想到叶词就这么个妹妹,背井离乡去支教,她一定放心不下。

而此刻看着叶樱真诚的模样,心中倒生出奇妙的滋味,仿佛良知短暂觉醒。

于是他收起客套,认真打量眼前的山货:“谁说我不缺?最近降温厉害,这羊毛毡鞋一看就很保暖,刚好急我所需。”

叶樱抿嘴微笑,欣喜而满足地点点头:“你喜欢就好。”

看吧。她一直不明白叶词为什么会觉得许慎幼稚,他在自己面前分明是稳重的大树,慷慨又爽朗。无论与姐姐关系如何,对自己都是一如既往的随和爱护。

想起初识那年暑假,他隔三差五来家里串门,每回带着零食,进口的坚果、曲奇饼干、酸奶、芒果干,从没有两手空空的时候。

叶樱通常在堂屋写作业,许慎径直推门进去,一边找地方放零嘴,一边问:“你姐呢?”

“她不在。”

“又不在?野丫头,去哪儿疯了?”

叶樱不知怎么跟他相处,低头埋进课本。

这时许慎走近,屈指叩两下桌子,问:“见到姐夫怎么不打招呼?”

叶樱喊不出口,她在人际关系方面充满障碍,防备心很重。

许慎见她不吭声,也就笑笑,并未放在心上。平日里碰面,无论是在学校还是街头巷尾,他都会主动搭话,最常说的一句就是:“樱子,怎么不叫姐夫?”

其实叶樱心里早就把他当成姐夫和亲人,只是不敢自作多情。直到姐姐终于和他在一起,叶樱才得偿所愿,可以光明正大地唤他姐夫。

……

“你这次放假,时间充裕吧?”许慎忽然说。

叶樱眨眨眼:“怎么了?”

“是这样,我有朋友做康复设备,去年研发了一款儿麻助行器,你得空的话,我就带你去他那儿定制一副支架。”

叶樱呼吸滞住,愣了几秒钟,转头与柳骏对视,轻声重复:“助行器?”

许慎嗯一声:“虽然不能完全矫正,但可以改善行走,效果还是比较明显的。”

叶樱低头抿唇,霎时陷入犹豫,柳骏握住她的手,鼓励道:“试试看。”

“可是……”

“不用担心,我还有存款。”

许慎扶额打量这对苦命的鸳鸯,抬手制止愈渐心酸的气氛,莞尔笑道:“免费的,不花钱,他们这款产品还没有上市,你就算试用员,以后定期接受电话回访,给他们提点儿意见就行。”

叶樱深呼吸,明白他的好意,也不愿生分地推来推去,于是听话应下:“谢谢姐夫。”

*

公司预订的年礼陆续到货,叶词检查清单,下午出门,准备和伍洲同跑工厂,给各个老总和领导送礼拜早年。

等电梯的时候遇到梁彦平,他正要去车站接旅行归来的父母。

几天不见,他全然恢复理性与内敛,上次质问她的那句话已属失态,不愿再被挑动别的情绪。

成年人嘛,表面功夫应该信手拈来。

“叶樱结婚了吗?”梁彦平主动发问,语气客套而寻常,是做邻居的本分。

“对,半年前结的。”叶词也若无其事地应答。

“她还在读书?”

“没有,参加工作了。”

“做哪行?”

“老师,在山区支教。”

梁彦平有些意外,思忖片刻后了然般点点头:“挺符合她的性格。”

“是吧。”叶词笑了笑。

梁彦平说:“昨天太仓促,还没恭喜她。”

叶词保持礼节:“谢谢,我替你转达。”

电梯下行,梁彦平随口道:“你去哪儿,顺路的话我送你。”

很明显的场面话,叶词礼貌谢绝:“不用,伍洲同来接我。”

天气冷,她低头颔首,下巴收在羽绒服的领子里,眼睛像躺在冰湖底的黑曜石。

梁彦平呼吸一口冷空气,寒冬腊月,女孩子用的护肤品香味隐约飘散,淡淡地,稍纵即逝。

*

李絮芳和梁超树结束悠长的旅程,回津市与儿子团聚。刚见着面,李絮芳笑问:“我的未来儿媳妇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梁彦平说:“她在上班。”应该吧。

“找时间请她到家里吃饭,先见一面。你也马上三十岁了,差不多该定下来。”李絮芳说着观察儿子平淡的反应:“或者你有别的打算,还不想成家?”

梁彦平抚摸额角,他爸插话:“其实不用着急,男人晚一点结婚没关系,事业要紧,人家回国才多久,先顾工作吧。”

李絮芳不置可否。

一家三口到家下车,梁彦平扛着行李走在后头,一边上楼,一边听着父母绵绵不绝的对话。

“休息两天,准备年货回喜塔过春节,爸爸一个人在老家,我不放心。”

“接他来津市吧。”

“这边没人陪他打牌下棋,老头怕无聊,不想离开镇子。”

梁超树对岳父十分孝顺,听罢立即同意:“行,将就他,正好彦平几年没回过喜塔了。”

李絮芳回头调侃:“大建筑师,还住得惯老家的旧房子吗?”

梁彦平也笑了。他人生中许多快乐的时光都在喜塔镇度过,怎么会住不惯。

*

陪父母吃过晚饭,梁彦平开车回江都金郡,路上给黎蕊涵打了个电话,问她这些天考虑得怎么样。

“等春节之后再说吧。”显然她依旧没能下定决心,试图再拖延一段时间。

恰好梁彦平也这么想。纵使他们的关系摇摇欲坠濒临崩裂,也得挑个恰当的时机心平气和处理,至少让双方家人安安生生过个好年,不能毁掉春节这么重要的日子。

那边黎蕊涵挂了电话,幽幽叹口气,眉尖微蹙,像仕女图里颦眉愁怨的美人儿。

父母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又在讨论姨妈的女儿嫁得好,女婿出手阔绰,在津市最贵的楼盘买下一套大平层送给岳父岳母。

黎蕊涵关上卧室门。

她忽然觉得可悲,读书越多,见识越广,与父母精神上的差距就越让她难以忍受。留学归来,拿到体面的学历和工作,竟然还要被「嫁得好」的观念捆绑,耳濡目染下,陈旧腐烂的世俗价值像毒液慢慢渗进她的骨血,潜移默化,犹如天罗地网将她困在其中,避无可避,没处躲藏。

黎父敲门进来:“乖女,彦平爸妈回来了吗,我们几时见面?”

她低头翻书不语。

黎母说:“过完年你就二十九岁了,我真是着急。”

黎父叹道:“女孩子青春宝贵,他还想拖到什么时候?”

黎蕊涵忍耐着厌烦,面无表情地起身拿上外套和包:“我去找他问问。”

黎父黎母错愕:“那你今晚还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