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灵力震退众多围上前来的打手,径直向正厅中行去。
一把拎起抱着酒坛快要醉死过去的中年男人,宿子歇沉着脸,一字一句道:“联络你家主上,即刻派兵,取道卫国,迎瑶山君入商!”
醉醺醺的中年男人掀起眼皮,打量了宿子歇一眼,嬉笑道:“郎君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宿子歇很早之前便知道了商国暗谍所在,但无论在千秋学宫过得如何落魄,也未曾向其求过什么。
而今夜,他也不是来求他们。
宿子歇没有与他兜圈子的意思:“宿昀不是一直都想要座学宫么?迎瑶山君入商,他便可得偿所愿!”
他口中宿昀,正是商国如今国君。
宿昀也是宿子歇的父亲。
商国为苦寒之地,以善战闻名,却常被讥作蛮夷,境内仙门道统传承均是寥寥,更不说建成一座千秋学宫。
即便以厚礼相请,也轻易难以求得九州士人入商,令商国几代国君都气闷不已。
闻听宿子歇此言,中年男人终于正色几分:“公子所言为真?”
“自然是真!”宿子歇对上他的目光,掷地有声道,“上虞容不下一位瑶山君,但我商国容得下!”
中年男人默然一瞬,他放下手中酒坛,面上醉意尚在,眼底却已是一片清明:“王玺敕令已下,她真的还能活下来么?”
“公子该知,王玺敕令是为何意。”
举国之力杀一人,就算夺天地造化,她也未必能活下来。
宿子歇望向透不出光亮的夜色,神情紧绷,不错,他当然知道王玺敕令意味着什么。
片刻后,他哑声开口:“她一定会活下来。”
为什么?
“因为有更多的人希望她活下来!”
中年男人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并未反驳,只道:“想让她活的,不过庶民,而要她死的,是上虞的君王!”
“庶民又如何!”宿子歇双目微微泛着红色,“庶民便可欺么?!”
他想起了在东境中见过的无数黔首,无数挣扎着求生,又在天灾面前被轻易抹杀的百姓。
“这上虞之中,最多的难道不是庶民么,这九州天下,最多的不是庶民么!”
承受苦难的是庶民,被剥削驱使的是庶民,君王与世族坐享其成,却还将其视作草芥,肆意践踏。
他们的意志,便不重要么?!
淮都城外,就算萧御带护卫拦下大量人马,仍有数名黑袍死士追上姚静深等人,出手时颇有不死不休的意味。
拼杀之中,黑袍兜帽掀落,露出几张略显熟悉的脸。
赵氏——
姚静深意识到这一点,心底微微发寒。
这些黑袍死士之中,竟有许多赵氏族人。
所以当日闻人骁名义上将赵氏尽数诛杀,暗中却将其没为死士。
以赵氏和姬瑶的仇,他们自然与她不死不休。
姬瑶脸上露出些微带着讽意的笑,面上赤痕越显可怖,体内功法运转,拼命吞噬着来自魔君心脏的力量,与王玺敕令对抗。
这是早早写进此方山河本源的规则,当闻人骁敕令下达之时,此间河山万物,都在他的意志下,要将姬瑶抹杀于此
。
流动的灵气,拂过的风,脚下土地……尽数成了姬瑶的敌人。
谢寒衣抬手化解汹涌而至的灵力,为姬瑶撑起的屏障终于不堪重负地破碎开来,他为反震的力量喷出一口鲜血。
王玺敕令,原来这样可怕。
背后长刀劈下,叶望秋高声道:“师兄,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姬瑶抬起了指尖。
长刀猛地顿住空中,她的身体自谢寒衣怀中浮起,素白裙袂在风中翻卷,姬瑶反手,四周扑上前的黑袍修士尽数身体爆裂,鲜血骤然染红草叶。
只是她自己的鲜血也在这一刻将白衣染红。
“你们走吧。”她淡淡开口,在剧痛之下,神情仍是近乎漠然的平静。
谢寒衣看向她,似乎猜到了她想做什么:“阿瑶,不要——”
或许还有办法,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姬瑶并不觉得还有什么其他办法。
要对抗一国气运,唯有仙人之力。
姬瑶并无把握以自己残留的仙力能否与上虞气运抗衡,不过,她至少可以在死之前,先杀了闻人骁。
她从不是犹疑的性情,既已有所决断,便不必心怀侥幸。
姬瑶放开对法则的对抗,任无边压力碾压而来,要将她的身躯湮灭。
“阿瑶!”谢寒衣等人齐齐向此处奔来,眼神难掩惊惶。
但就在这一刻,有温和光芒自姬瑶身上亮起。
那卷帛书出现在她身前,徐缓展开,其上形形色色的福字在夜色中像是有流光闪动。
这是……封应许自东境为她送来那卷万福书……
绢帛完全展开,一个又一个字迹自其上脱身而出,携着星星点点的光芒环绕在姬瑶身周。
身体表面的可怖裂痕在流光下寸寸消弭,满是毁灭气息的敕令法则与来自万福书的力量相撞,恍惚间,姬瑶仿佛听见了来自本源法则中的尖锐鸣啸。
这股力量温和得几乎没有攻击性的力量下,却能够对抗来自君王的敕令。
姬瑶怔然地望着身周浮动的字迹,这是为她所救的东境百姓,对她的祝愿。
来自君王的敕令,在温润光芒中,轰然崩解。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夜色寂然, 唯有姬瑶身周萦绕着微弱光辉,如星火点亮暗夜。
这一刻,无论姚静深, 还是谢寒衣几人, 都有些怔忪不能回神。
他们心中都清楚, 封应许遣人送来的,的确只是一卷寻常绢帛, 甚至写下这卷绢帛的,也只是诸多身份微贱, 从不为君王和世族放在眼中的上虞黔首。
然而今夜,正是向来被视作蝼蚁的庶民, 以他们的意志, 化解了所谓君王敕令。
闻人骁想要姬瑶死, 但无数曾受她恩惠的庶民,却望她安平顺意。
这上虞最多的不是世族,而是庶民。
是千万庶民成国,以血肉供养君王与世族, 方有今日之上虞。
这天下, 不止是他们的天下, 亦是庶民的天下!
那卷在陈氏生辰宴上,为诸多世族嗤笑不屑的万福书, 撼动了镌刻在这片山河间陈旧而腐朽的法则。
这是九州千年, 从未有过之事。
如野草一般被践踏的庶民, 竟然有与君王意志对抗之力。这样的消息一旦传来,九州之上, 不知多少诸侯与世族要为之震惶。
在敕令崩解的同时,闻人骁便随之有所感知。
摘星台上遍布的繁复阵纹骤然黯淡下来, 王玺周围流动的深紫气运翻滚,突起的风浪逼得闻人骁不得不后退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