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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花夜行(6)

“她管你叫小姐呢。”

兰竹额头抵着对面,听见这话心里生出疑窦。称呼小姐哪里有问题?难道她不是主君请来的客人?

“我是陆如琢。”美丽的声音道。

兰竹心中一惊,忍住了抬头的冲动。

“立春,送她出去。”

那位青衫女子应声是,走到她跟前,含笑说道:“跟我走吧,新来的。”

兰竹颤颤起身,没敢多看矮榻上的美人一眼,跟着立春出去了。

出了月亮门,立春嘱咐她道:“下次可不要再走错了。”

兰竹柔声应是。

“我是你们主子的朋友,我叫立春。”

“立春小姐。”兰竹福了福身。

立春没有纠正她,只是再次哈哈笑了,转身进了院子,衣袖纷飞,笑声一直从里面传出来,很久才消失。

兰竹在月亮门外面站了会儿,才慢慢地离开。

但看着这群哭泣的姐妹,兰竹默默咽下了解释的话语,只要她明日活着从陆大人的屋子出来,她们的担忧也就不攻自破了。

是夜。

书房里,端坐案前的年轻女子一手执卷,长发打散,只束了一根红色缎带,点缀在乌黑发间。

兰竹一只袖子挽起来,在一旁细细磨墨。

她视线从陆如琢发间离开,抿着嘴唇很轻地笑了下。

一年前陆大人十九岁,今年也不过二十,只比她大了三岁,还是个爱美的姑娘家呢。

陆如琢在烛光下翻了一页书。

“你笑什么?”

“我笑……”兰竹下意识回答,旋即扑通跪下来,“奴婢不敢。”

陆如琢没有看她,随意又看了两页,提起湖笔在书边写了几行蝇头批注。

“嗯?不敢?我看你挺敢的。”

“奴婢……奴婢……”兰竹心里闪过怪异的感觉,让她既害怕不起来,又没办法放松,心悬着,跪着说不出条理通顺的话。

上方许久没有再传来声音,兰竹渐渐忐忑。

烛火昏黄跃动,陆如琢搁下湖笔,在屋内长久的沉默中再次温和开了口。

“你本名兰嘉禾,你父兰殊原为右佥都御史,启元二年因罪入狱,流放两广。你家中还有一个母亲,一个幼妹,母亲以刺绣为生,妹妹在景山书院读书,是女学建立后的第一批学生。”

兰竹伏地跪着。

锦衣卫耳目众多,把她家的来龙去脉摸得一清二楚并不奇怪。且陆如琢树敌无数,能到她跟前伺候的人岂能不知根知底?

“今日你妹妹在书院得了庄先生夸奖,先生赠《孟子》,下山后她买了两块糖糕,只吃了一块,另一块打算留给母亲。而你母亲也幸运地接到一副官家的活,给的银子很多,走出何府的时候她很高兴,在路边吃了一碗十文钱的肉丝面。未时,她还了隔壁林娘子的钱,又去源昌绸缎庄买了两匹织锦,打算给你们姐妹两个做件新衣。但是回来的路上遭了贼,偷去了她钱袋仅剩的二钱银子……”

兰竹又惊又惧,脸色越来越白,她额头死死贴住地面,终于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夜色越来越深,浓似泼墨。

晕黄的书房里,灯花爆了又结,陆如琢吹干宣纸上的墨迹,低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丫鬟,平淡道声:“起来罢。”

兰竹忍着膝盖的疼痛,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异样,上前仔细地剪去灯花,安静侍立一旁。

屋内微微一亮,映得烛光下的年轻女子玉面朱唇,脖颈修长,愈发无可挑剔。

兰竹却不敢再看。

陆如琢把纸放到一边,抬起眼,吩咐道:“去小姐房里,把小姐带过来。”

第005章

兰竹恭敬应是,低头退出去。

她站在紧闭的门口,出了一后背的冷汗,风吹得冰寒。兰竹不敢多歇片刻,朝外面走去。

陆如琢的院子里很少有丫鬟伺候,平时也少见人影,夜深人静,兰竹一个人疾步走在长长的游廊里,两边挂着的黄灯笼光线昏昏,摇得鬼影憧憧。

快步穿过两扇月洞门,面前亮堂如白昼的院落让兰竹提了一路的心脏终于平稳落回肚子里。

“大人,小姐带过来了。”

兰竹抱着一个熟睡的女孩子出现在书房门口,声音轻轻。

案上一应书本纸张俱已收拾妥当,陆如琢嗯了声,吹灭了书房的蜡烛,从里面走出来。

小裴玉睡得熟,陆如琢接过来的时候她仍然没有睁开眼睛,鼾声轻微。

兰竹点燃桌上的蜡烛,烛光将黑暗的卧房微微照亮,她走到床前,将青色的帐幔一边打起。

陆如琢抱着孩子走进来,动作轻柔地放在床上。

女孩子却在此刻醒了,睡眼惺忪地叫了声“姑姑”,陆如琢温柔地回答她:“姑姑在。”

女孩子困倦地嘟嘟囔囔了两声,团进锦被里睡了。

婢女们夜里都住在别院,甚少有人敢闯到主家的院子来,更因为怕撞见一些会威胁自身生命的事,所以一到晚上,除了巡逻的锦衣卫,府里几乎没有一个下人敢出来走动。

原来陆大人晚上都是带着小姐一起睡的。

兰竹心中想着,脸上却不敢表现出任何猜测,恭敬地候在一旁。

陆如琢站起来,展开双臂,闭上眼。

“更衣。”临近子时,女子声音有些懒。

兰竹解下她的斗篷,再是外衣,执起木梳轻轻梳理过长发,慢慢放下散在背部,之后垂首退开两步。

陆如琢仅着雪色中衣,舒展了一下筋骨,吩咐道:“这院里其他房间都是空的,你自去挑选一间歇息便是。”

一般主子睡觉,贴身婢女都是在外间支一张小床,以便随时听候吩咐。但兰竹只是应是,趋步退出了卧房,在外面带上房门。

从用晚膳开始,她就一直在陆如琢跟前伺候,完全没有时间去别院把自己的行李搬过来,眼下再去是更不行了,主家已歇息,她再到处乱走恐怕要被当作刺客乱箭射杀。

兰竹站在门口打量了一下院落的布局,挑了一间离主屋不远不近的房间推门进去。

惊讶的是里面并非空置,家具一应俱全,被褥虽不是刚晒过的,却也没有异味。兰竹弦绷了一晚上,脱了鞋袜便上床睡了。

她是被院子里的刀剑声吵醒的。

她以为是第二日,睁开眼才发现外面仍是深夜。

这种声音在陆府的这一年丫鬟们时不时便会听见,兰竹蹑手蹑脚地爬起来,不敢发出任何动静,提着床边的鞋袜慢慢爬进了床底,躲好。

大概一炷香时间,短兵交接声停了下来,接着是拖拽物体,用水冲洗青石板的声音。

兰竹渐渐睡着了。

……

翌日一早。

咚的一声,兰竹吃痛,捂着额头从床底爬了出来,顾不得浑身酸痛,兰竹粗略梳洗了一番,在朦胧的白夜中出门向距离最近的小厨房小跑而去。

刚出耳门,便撞到一个人。

来人嘶了一声。

兰竹借着淡白的天光辨认出来人,立刻跪下:“立春大人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