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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花夜行(5)

荣国公笑笑没说话。

宫里、宫外,皇城,天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座小小的宫殿。

……

嬷嬷倒提着婴儿,熟练拍了两下,响亮的啼哭声在殿内响起。

嬷嬷喜道:“陛下大喜,是个小皇子!”

她没注意到女帝汗水浸湿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阴霾,继续接生第二胎。

“陛下大喜,是个小公主。”

她做到了,她做到了!她给皇帝接生成功了!母子平安!

嬷嬷喜形于色,把两个襁褓送到凤床上,侍立一旁,打算听赏。

宫女们亦面露喜色。

谁都没有注意到外殿大门紧闭,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出了,殿外的人尽数退到了二十丈之外。

远处陈老太傅听见里边没了动静,抻长了脖子去看。

怎么回事?

内殿迟迟没有等到赏赐的宫人们也在心里想:怎么回事?

时间像是凝固了。

许久,上方终于传来女帝的大笑声。

“好,好,朕今日得皇长女、皇次子,甚为欢喜。”

皇长女、皇次子?

皇长女、皇次子!

扑通。

“陛下饶命——”宫人齐刷刷跪倒,抖如筛糠,哭声连成一片,“饶命啊——”

“陛下饶命啊——”

“住口!”一个女子的声音冷冷地响起来。

一片死寂中,陆如琢站了起来。

她穿着大红蟒袍,束着玉带,长发拢在乌黑的官帽里。手按在腰间的绣春刀上,依旧端秀的一副样貌,却是一尊不喜不怒的杀神。

女帝闭了闭眼。

“你们的家人会得到善待。”

第004章

启元五年,立秋。

女帝诞下嫡长女,颁下诏书,言公主丰灵玉秀,天降祥瑞,兹立为皇储,特此昭告天下。

第一场秋雨落在京城时,陆如琢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宅邸。

宫中事多,陛下刚刚产子,需要信任的人陪在她身边,也需要人手为她善后。陈老太傅告老还乡,荣国公托病,皇帝亲派御医前去。立储之事不出意外阻力重重,但再大的阻力也比不过当年皇帝登基,杖毙几个便安生了。

当今圣上吃软不吃硬,最讨厌这帮子老匹夫倚老卖老地威胁她。

天色昏昏,陆府大门关上,正好隐去了天边最后一抹夕阳。

后院里婢女们簇拥着一个约莫两三岁的粉衫女童,一会儿用拨浪鼓逗她一会儿用吃的诱哄她,女童却不像方才一样咯咯笑,而是甩开婢女搀扶的手,小短腿跌跌撞撞地朝前方奔去。

“小姐!”

婢女们匆忙追上去,却在见到不远处站着的人时停下脚步,面色恭敬,屈身行礼道:“大人。”

“姑姑!”秋衫粉嫩的小团子撞进陆如琢怀里。

陆如琢挥手让婢女退下,弯腰抱起小团子,小团子两只肉乎乎的手吃力地抱住姑姑的脖子。

“玉儿又沉了。”陆如琢掂了掂,笑着说。

“立春姑姑说我在长身体。”小裴玉嘻嘻一笑道,伸手去扒拉姑姑的官帽。陆如琢干脆将帽子取下来戴到她头上,小孩脑袋小,一戴上眼前立刻看不见了。

“姑姑姑姑。”小裴玉蒙着眼,她会的话不多,只抱着女人脖子撒娇,像只可爱的小鸽子。

“还玩不玩?”

“不玩了。”

陆如琢挥手招来一个婢女,将官帽递到婢女手上,婢女顺手替她解了束发,乌发如流瀑披散在身后,冲淡了她五官的肃杀,多了一分清贵柔美。

陆如琢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穿着兰色衣衫的婢女并不像外面的人一样看见她冷脸便吓得腿软跪下,反而迎上她的眼神道:“主子在宫中忙碌多日,定没有时间歇息,早些散发能舒适一些。”说完便重新垂下眼,双手捧着官帽低头退至一旁。

陆如琢顿了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兰竹。”

“今后到我跟前伺候。”陆如琢越过她,抱着孩子进屋去了。

院里。

远处的婢女们走上前来,将兰竹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兰竹你好大的胆,不怕陆大人砍了你的脑袋吗?”

“听说陆大人每日都要砍几颗人脑袋呢,万一她今日在外头没砍够。”

“我们平日巴不得离得远远的,你倒好,偏往她跟前凑,你有几条命啊?”

兰竹听着她们左一句右一句,忍俊不禁地打断道:“那都是外面说的,你们几时见过陆大人在府里杀过人。”

穿着绿衫的婢女反驳道:“上月不还杀了十几人,就躺在院子里呢,血在那边花坛的泥里现在还没干。”

兰竹不紧不慢:“那是因为下了雨。”

穿着深紫褙子的婢女道:“还有昨日,我起夜从窗户亲见有个人潜入府中,被歇在府里的立春大人当场射杀。”

兰竹道:“你也说是对方潜入府中啊,又不是立春大人出去杀的人。”

院里谈论的声音低了些。

“那不也是因为她们先杀了对方的家人吗?那些人都是来报仇的。”穿着绿衫的婢女推了一下她的肩膀,好心劝道,“兰竹,你不要糊涂了,免得惹火上身,安安心心当个小婢女不好吗?”

“是啊是啊,在陆大人跟前侍奉,小心有命赚钱,没命花钱。”

“我们知道你家中还有老母和幼妹,缺钱的话跟咱们说,姐妹们一定会帮你的,哪怕一人出一点呢。”

绿衫婢女拉着她的手流泪道:“兰竹,不要去送死。”

其他人也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以手帕拭泪,好像她今日去陆如琢那儿伺候,明日便要死了。

兰竹本想和她们解释,陆大人虽然名声不好,也杀了很多人,被很多人仇杀,但那都是办官差,听皇命。大楚朝这么大,总要有人做这样的事。她待府里的下人向来丰厚,虽然公务繁忙不常回府,但月俸从未短过,月月在涨,听管家说,这是给她们在府里当差的精神补偿——谁家奴婢隔三差五会在主家见到死人。

她还收养了一个孤儿做义女,可见并不是穷凶极恶之徒。

还有一件事,她一直没对别人说过。

一年前,她刚被分派到府中的时候,因为迷路,误入了陆大人的院子。当时陆大人和立春大人在教小姐说话,立春大人不知教小姐说了句什么,陆大人听了站起来,脸腾地红了,还羞恼得将咚咚响的拨浪鼓丢下,立春大人拉住她袖子,哄了好几句才勉强又坐下,轻哼了一声。

她看得入了神,一时忘记危险,又是陆如琢,女人清亮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来。

“你是刚入府的丫鬟吗?”

兰竹回过神来,看着几步之外坐在矮榻上的年轻女子,穿妃色的衫子,雪白的裳,美人看过来的神态让她又是一呆。

好在她这回记得身在何处,须臾便调整好心态,跪下道:“奴婢今日才当差,不慎迷路,万望小姐恕罪。”

旁边的青衫女子立时哈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