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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花夜行(18)

林丹青见她出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裴玉眼神定了定,淡笑道:“没什么,既然衙门无事,我陪丹青姐姐买年货吧,还能帮你拎东西。”

“好啊好啊。”林丹青答允不及。

启元朝建元二十年,锦衣卫进行过数次改制,已经不再唯武艺是举,或文治或武功,也要出身清白,像钟立春那样的江湖草莽,如今再想进锦衣卫难上加难。林丹青士族出身,父亲是四品京官,她经义学得一般,两次科考都落榜,却对查案很有兴趣。眼看着仕途无望,凑巧遇到锦衣卫扩编,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层层选拔考了进去。

林丹青的武功,只能说打得过一只鸡,两只鸡就换成她挨打。

裴玉陪她逛了一天,手里大大小小的盒子,钗环玉佩、胭脂水粉、果子蜜饯。

在林宅用了晚膳,裴玉在门口拜别主人,她将马缰松开,自己走路回府,小红马在她身后跟着。

裴玉神游天外,一个玩闹的小孩撞到她腰上,扑通坐倒在地,她低下头,伸手扶起来。

几步之外孩童的娘亲将孩子牵过去,温柔地向她赔礼。

此时已过宵禁,但大楚朝“正旦”前后共三日推迟宵禁时间,裴玉恍然惊觉,明日便是除夕,一年终了。

陆如琢在府里没有出门。

裴玉用完早饭便出去贴红对子,没跟往常一样刻意赖在陆如琢跟前,陆如琢一个人在书房写字,似乎更显清净。

未时,陆如琢将裴玉叫到主院,送了她一身新衣,湖缎的布料,湖水绿的春衫。

“上回见你衣袖短了。”陆如琢提着衣裳往她身上比了比,温柔道,“这件正合适,颜色也衬你。”

“谢谢姑姑。”裴玉心中五味杂陈。

“谢什么?你我二人相依为命,我不想着你还能想着谁。”

“是……”裴玉低声道,“我也想着姑姑。”

陆如琢怜爱地摸了摸少女的脸。

“姑姑。”少女抬起头,道,“今夜陛下的宫宴我就不去了。”

“嗯?”

“规矩多,我不耐烦。”

“好,我从宫里给你带好吃的回来。”陆如琢含笑道。

“谢……”裴玉将话咽了回去,挽住女人的胳膊,脸慢慢枕在她的肩膀上,闭上眼睛,“嗯。”

……

这个新年许多官员都过得心里不踏实,宫宴表面一派祥和,实际暗流汹涌。

果不其然,年初三,“正旦”刚过,光禄大夫家就被抄了,合族下狱,连襁褓里的婴儿也不例外。年初四,鸿胪寺卿吊死家中,搜查发现他的妻儿也都自尽在房中。年初五,宣抚使、布政司参议主动前往刑部衙门下狱。

年初六,大理寺正公门前击鼓,举告逆臣乱党。

短短四天,罪臣们相互攀咬,带出了几十名之多。

这是启元朝以来第二桩谋逆大案。有些年纪的人还记得十七年前那桩滔天巨案,杀得西四牌楼的天都血红血红,脑袋一颗颗地掉,陈尸于市,观刑的百姓吓得整宿整宿做噩梦,小儿无不夜啼,当年其他的犯罪案件都显著减少。

裴玉坐在衙署的长案后,翻开了启元三年吏部侍郎薛妩谋逆案的卷宗。

第013章

非是她主动来翻阅这卷宗,而是帝姬需要当年对于逆党处置的详情,作为判例参照。而裴玉的字是写得最好看的,簪花小楷,见过的人都说好,所以这个差事就落在了她身上。

卷宗的纸张已泛了黄,但保存得妥当,字迹清晰。

裴玉摊开卷宗,一页一页看过去,在一旁的宣纸上作摘要。

作为主谋,薛侍郎只是落得自尽,且尸体在大火里焚毁,也不必陈于闹市,算是下场温和了。

裴玉略过,翻到下一张。

那桩案子涉案罪臣一百多人,加上各自族人,足有数千人。裴玉眼睛都熬红了,两天后才出房门,将一叠厚纸交给了门外的林丹青。

林丹青掩饰不住心疼,道:“看你这眼睛里的血丝,赶紧回去休息吧。”

裴玉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走。

刚迈出一步,便停下来。

林丹青将纸收好,见她不动,问道:“怎么了?”视线往前方看去,低头理理官服,恭敬行礼,“见过都督。”

陆如琢穿着玄色织金四爪蟒衣,束着镶嵌美玉的腰带,容色风华,盖过了天边的云霞。

她走过来的步伐不快,在裴玉身边停下,道:“我来取样东西,就是你手上那些。”

“禀都督,都在这里了。”林丹青忙双手呈上去。

压下疑惑。

帝姬不是派她来取么?怎么又叫了陆如琢。

陆如琢接了东西,单手背在身后,看向旁边双眼熬得通红的裴玉,没有说话。

林丹青道:“下官告退。”

院子里复又静下来。

裴玉眼睛酸痛,抬手去揉,却被一只修长温暖的手握住手腕,道:“不可。”

裴玉睁着快流出眼泪的眼睛看她。

“闭一会儿眼。”

裴玉睁着眼。

“我不走。”陆如琢说道。

裴玉放心地闭上眼睛,额头抵在陆如琢肩膀上。

“卷宗看得怎么样?”

“陛下是个狠人。”

耳旁传来一声女人的轻笑,裴玉将脸埋得更深了些,瓮声瓮气道:“不过可以理解,朝纲不稳,需严刑峻法。而且陛下的脾气,咱们又不是不知道。”

“是啊。”

裴玉恍惚间听到了一声叹息。

陆如琢道:“咱们做臣子的,只能谨遵上命。”

裴玉下巴抵在女人的肩上抬起头,看见天际残阳如血,云层高高低低地跌下来。

许久。

裴玉站直身子,眼睛也好受了许多。

“门口给你备了马车,在车厢里睡会儿,不要骑马回去了,容易着凉。”陆如琢伸手掖了掖少女的襟领,给她系上自己的披风,道,“我还要去趟东宫,与帝姬商议事情,今夜就不回府歇息了。”

衙门门口,裴玉目送陆如琢骑马离开,转身上了马车。

温暖的车厢内烧了炭火,裴玉双手放在上面烤着,出神地想事情。

***

启元朝以来第二桩谋逆大案的判决文书在上元节的前一天下来了。

主犯处以极刑,光禄大夫陈家抄家,诛父、兄、子三族,其余从犯及亲眷分别处以斩刑、流刑、鞭刑等,不牵连九族和奴仆,比起十七年前血流成河的薛党逆案,已经仁慈许多。而朝野上下,也总算认清了这位帝姬的手段。

她是性情仁厚,却绝不软弱。

这件案子自始至终女帝都没有过问,全权交给帝姬处理。上元节宫宴女帝在上方大笑连连,想来十分满意。

不管怎么说,对那些安分守己的臣子来说,终于可以放松过个好节了。

上元佳节。

陆如琢依旧在宫里,宫宴办完还有家宴,陛下子嗣单薄,后宫又没人,三个人吃饭太冷清,女帝年年拉她凑数。本来也邀请裴玉,可小孩子不喜规矩,也容易被眼花缭乱的事物吸引,所以比起皇宫,裴玉更喜欢热闹的宫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