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簪花夜行(17)

“你有心了。”陆如琢点了点头,神色似有缓和。

裴玉接过校尉手里的缰绳,亲自为她牵马,为她系紧大氅,看着陆如琢跨上高高的马背,夕阳余晖越过重重宫墙,落在她的背后,落满京华。

陆如琢调转马头,轻夹马腹,马蹄踩在宫门前的青石砖上,嘚嘚远去。

裴玉看着那道淡金色的背影。

她怔神间,笼在夕照下的那道身影由远及近,似乎又停在她面前。

裴玉陡然醒转。

不是似乎,是确实。

陆如琢翻身下马,在裴玉的注视下走近,寒冬里染上凉意的指尖徐徐抚上了她的脸。

“好好吃饭,等我回来。”女人柔声道。

第012章

“玫瑰酥、茯苓糕、蜜饯银杏,还有鸡丝银耳、八宝兔丁。”丹橘在拢翠阁的小厨房,走来走去地巡查,叉腰道,“这都是小姐最爱吃的,小姐最近心情不好,都做得用心点。”

“是,丹橘姑娘,我们省得的。”管事嬷嬷道。

丹橘点头,看看窗外的天色,小姐也该回府了。她拍了拍手,提了一食盒蜜饯,先往外面去了。

正巧赶上裴玉抬脚进院门。

“小姐!”丹橘提着食盒跑过来,道,“小姐,你最喜欢的银杏蜜饯,要不要吃两口?”

裴玉一反常态地没有拒绝,而是伸手道:“好啊,我尝尝。”

小丫头年纪小,差点儿流出眼泪。

见她呆呆地站着,裴玉笑道:“愣着干什么?要饿死你家小姐么?”

桌上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菜,裴玉吃了一大半,饱得不能再饱了才摆手让人撤下。

丹橘给她端来一杯热茶,好奇道:“小姐,你怎么突然胃口就好起来了。”

裴玉喝了一口茶,道:“我去见了姑姑。”

丹橘了然。

往后的不必说她也明白。

小姐总是这样,见到姑姑就欢喜,见不到姑姑就低落。她的喜怒哀乐、阴晴圆缺全都系在陆如琢一个人身上。

裴玉烟视媚行,抿唇笑了笑:“她让我好好吃饭,等她回家。”

话音刚落,只见丹橘捂住了嘴,惊呼声还是从指缝漏了出来。

“你怎么了?”裴玉蹙眉道。

丹橘两只手紧紧挡住嘴,疯狂地摇头。

话说出来未免太离经叛道,主子的事不是她一个小丫鬟能妄议的。

裴玉一拍桌子,茶水溅出来。

“说!”

丹橘跪下来。

“奴婢不敢。”

裴玉失了耐性,冷冷地看着她,道:“你现在说我还能恕你无罪,再有迟疑逐出陆府。”

丹橘咚咚磕了两个头。

“奴婢说,奴婢现在就说。”她爬起来,先把房门关上了。

裴玉目光逡巡,等她走过来,向后靠了靠身子,重新端起茶。

丹橘不敢看小姐的脸,低声道:“奴婢是觉得,小姐对都督,不似对长辈的敬爱之情,倒像是……倒像是……”

裴玉声音里没有情绪。

“像什么?”

丹橘一咬牙,跪地道:“像话本里说的男女之情!”

啪——

裴玉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你好大的胆子。”她森然道。

“奴婢胡言乱语,当不得真的,小姐恕罪,小姐恕罪。”丹橘咚咚叩头,额上很快有了血迹。

“滚出去。”裴玉道。

丹橘应声是,连滚带爬地出去。

裴玉低下头,看着地面染血的瓷片碎渣,脸庞藏进烛光的阴影里。

……

许是裴玉的那一食盒糕点起了作用,陆如琢当夜便回府歇息。

不出意外,在裴玉这吃了个闭门羹。

守在门外的是另一个小丫头,有些面生。

陆如琢挑眉。

这小丫头差点吓得跪下,哆哆嗦嗦地道:“禀都督,小姐、小姐已经睡了。”

陆如琢慢吞吞地“哦”了声,转身走了。

小丫头背抵在房门前的柱子上,缓缓滑落,跪坐在地上。

陆如琢进了主院,身后悄无声息地多出一个影子,正是她院里侍候的婢女之一。

“丹橘今日被小姐责罚了。”

“缘由呢?”

“不知,晚膳的时候丹橘忽然关了房门,之后便一额头的血出来。”

陆如琢嗯了声,已走到房内,双臂打开。

婢女为她解下披风,露出里边的交领织金麒麟深衣,婢女道:“主子可要现在就寝?”

陆如琢摇头。

“给书房添些炭火,我要处理公务。”

“是。”婢女款款退下。

书房的灯点了一夜。

朝食摆在正厅,府里两个主人都在,仆侍们都被打发下去,安静地用膳。

陆如琢端着的碗碟一顿,抬目望向对面坐着的少女。

“你这般看我作甚?”陆如琢无奈道。

“我在看……”裴玉索性放下碗筷,道,“姑姑生得这样美,为何没有意中人?”

陆如琢似乎没有多想,轻易中了她话里的圈套。

她道:“你怎知我没有意中人?”

裴玉面色一白,说不出话来。

***

陆如琢骑上马,朝皇宫的方向驰去。

裴玉从门口走出来,脑海里浮现的是她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的传言。

皇帝陛下后宫空置,膝下只有一女一子,皇夫的影子都没有一个。而陆如琢深受皇恩,和陛下形影不离不说,还不时夜宿宫中。满朝文武,怎独她二十年恩宠长盛不衰。

于是大家都说,女帝和陆如琢是磨镜之好。

裴玉本不信的,幼时她曾因好奇亲口问过陆如琢,陆如琢说陛下是她半个知己,并非传闻的那样。可过去了十几年,她们俩还是君子之交吗?

陆如琢还说过,陛下以女子之身征战沙场,平定乱局,开创盛世,她十分仰慕。

裴玉握住了春台的剑柄,悲哀地心想:我有什么叫她仰慕的呢?

荣华富贵是她给的,武功是她教的,连牙牙学语开口说的第一个字都是她教的。

她心悦自己的姑姑,是大逆不道,早该熄了这心思。

裴玉一声唿哨招来自己的红马,利落地翻身上马,朝锦衣卫衙门打马疾行。

大楚朝规定“正旦”给假七日,寻常官员已经“封印”,专心过节。对于裴玉这样的皇城卫军,安排轮休。

衙门比往日冷清许多,裴玉进门刚好遇到指挥佥事林丹青,林丹青一身常服,似乎正要出门。

“丹青姐姐。”

林丹青走近,温言笑道:“是裴妹妹。”

“丹青姐姐这是去哪儿?”

“去街上逛逛,买点年货。”林丹青道,“裴妹妹怎的今日还来衙门?不是到你休假了吗?”

“在府里闲着也是闲着,不若来看看有什么差事。”

林丹青忽然作恍然状:“噢,我想起来了,陆姐姐近日公务繁忙,不在府中。”

林丹青的年纪正好介于陆如琢与裴玉之间,对上喊姐姐,对下称妹妹,却也不嫌乱了辈分。

裴玉却想道:连林丹青也知道她对陆如琢这般在意吗?那她岂不是司马昭之心?那姑姑呢?她是不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