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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花夜行(103)

两人一时无话。

天边斜阳丝丝缕缕,山道的影子交织又分离,祝无婳看着脚下的路道:“明日之后,你有没有空?”

“嗯?”

“我想请你……还有裴玉,一同去百花谷作客。”

“应该有。”

“应该?你还有别的事?”

“暂时没收到消息。”

“若收到呢?”

“快马加鞭回京。”

祝无婳沉默许久,方道:“自和你重逢以来,不,或许更早,你深入朝堂汲汲营营,我在百花谷闭门苦修,每年只一封书信往来。我有时会想,如果不是少时的交情,我应该不会和你这种人做朋友。我是个有话直说的人,而你的心思太深,我怎么也看不透。明明以前你不是这样的人。”

陆如琢没有说话。

“后来我又想,你变成这样肯定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如果连我也离你而去,那你不是太孤独了吗?”

“不会。”陆如琢道,“如果你想,你可以离开我。”

“你看,你连血都变得这么冷了。我若掏出你的心,里面是不是满满的都是算计,没有属于人类的温度了。”

陆如琢抬起眼帘,质问的眼神都不含锋利,而是暮霭沉沉,像山中不散的雾。

“祝姊姊,你当真这样想我么?”

“我应该如何想你?”祝无婳反问道,“你甚么都不和我说,我又能如何想你?早知如此,当初我就应该和你一起进京,同生共死,好过现在同床异梦!”

陆如琢撩开幂篱,拇指擦去她眼角的湿润,轻柔叹道:“事已至此,再提当初也无济于事。况且你若是进京,未必会比现在更好,你有深爱的丈夫和可爱的女儿,还不够吗?”

祝无婳甩开她的手。

“陆如琢你到底懂不懂,我难过的是你!我是什么都有了,可你呢?你看看你现在,工于心计,哪里找得到当年那个策马恣意的大小姐的影子!”

“我现在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里不好?”

“这是你想要的吗?”

“是。”

祝无婳失望地看着她,尔后转为浓烈的哀伤。

“我越来越觉得,当年的决定是错的,我不该放你走。让你用一辈子去赌一口气,根本不值得。”

“但如人饮水,我既踏上了这条路,就不再问值不值得。”陆如琢淡道。

祝无婳放下幂篱,遮掩所有的神情,一路沉默下山。

……

裴玉向厨娘学了一道新菜,眼见暝色笼罩,桌上的菜都快放凉了,她到院子门口去等。

远远地见陆如琢一个人独自走过来,待见到她以后步伐加快,几乎是大步奔过来。

裴玉扬起一弧笑。

“师——”声音戛然而止。

陆如琢紧紧地抱住了她,脸埋进她颈窝里。

裴玉让她冲过来的力道撞得后退了一步,背抵在月亮门,她抬手温柔拍着女人的背。

这种脆弱的感觉似曾相识。

那日陆如琢在武林大会初见古夫人也是如此,只是不知这次又遇到何事。

无论如何,自己总会在她身边的。

“没事了,还有我在。”本该生疏的话自裴玉口中自然而然地吐出来。

这句话说完,裴玉感觉环抱自己的双臂收得更紧了一些。

裴玉蹙眉。

究竟是谁,对陆如琢产生这么大的影响?难不成又是古夫人?

裴玉将泛起的酸意压下去,继续柔声哄着女人。

陆如琢的负.面情绪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但她贪恋年轻女子温暖的怀抱,是以迟迟不起身。

屋顶上的玄奇闭着眼,问身边的女子,道:“她们俩抱完了吗?”

女子盯着她白净嫩滑的脸,心不在焉道:“还没有。”

玄奇感叹道:“今日的都督真是娇弱。”

陆如琢不仅娇弱,还变得格外粘人。

她的粘人倒不似寻常女子那样裴玉走到哪跟到哪,连体婴似的挂在她身上。可每每眼神对视,裴玉都能感受到她心潮汹涌的澎湃,让她仿佛被海浪卷起,心跳加速,掌心出汗,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裴玉用完晚膳,急急地传热水沐浴了。

陆如琢坐在院子里,托腮看她的背影,笑了一声。

也不是完全无可救药嘛,孺子可教也。

……

同一时间,诸葛玄回到自在山庄的别院,步履匆匆。

一阵风从自己面前刮过,诸葛鸿诧异地回头,唤了声“爹?”

自己这么一个大活人,他再急也不至于没看见吧?

诸葛玄还真没看见,这会儿向他点了点头,问道:“你姊姊呢?”

诸葛鸿面色一变,抱剑硬邦邦地道了句:“不知道。”

诸葛玄本就不指望从他这知道答案,吩咐管家道:“去将大小姐找回来。”顿了顿,又嘱咐道,“你亲自去,务必要快。”

诸葛鸿的脸色更难看了,不满道:“爹,你有什么事非要找她,不能和我这个少庄主说么?”

诸葛玄张了张口,魔教之事已搅得他自顾不暇,没工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沉默往书房走去。

“爹!”

诸葛玄头也不回。

诸葛鸿忽然生出前所未有的惶恐。

诸葛珏!肯定是她在爹面前说了什么!

诸葛鸿瞳孔骤然一缩。

难道……

管家熟门熟路去了落英宗别院,敲开门扉,向里边的管事通传,没一会诸葛珏便出来了。

祝无婳也刚回来不久,神情冷峻。

诸葛珏料到许是什么大事,一刻也不耽误跟着管家打马回去。

抬脚刚跨进院门,一道裹挟怒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诸葛珏!你和爹说什么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让开!”

“少在这假惺惺!你这段时间日日和爹在书房密谋,不就是借机诋毁我么?”

“如果我说我根本不屑于中伤你,你会信吗?”诸葛珏停下来,看着他失望道,“你也老大不小的年纪了,心性为何如此幼稚。”

“用不着你来说我!你不过比我大几个月,成日摆出一副大小姐的架子,你有没有把我这个少庄主放在眼里?!”

管家记得诸葛玄的交代,出言转圜道:“少庄主,庄主令大小姐速去见他,有什么事,等大小姐出来再说罢。”

“还有你,福伯!”诸葛鸿指着路过的下人,大声道,“你们!都没有从心里把我当成少庄主过!你们眼里永远只有大小姐!”

下人瑟瑟跪地。

这样的闹剧时不时便要上演一回,诸葛珏实在不耐烦了,拂开挡在面前的手臂,快步朝主院走去。

后心被剑风笼罩。

诸葛珏振袖,青光一闪,长剑出鞘,回身格开他的剑锋。

诸葛鸿武艺又有精进,诸葛珏沉下心与他交锋,八十余招后,挑落他手里的少庄主佩剑。

诸葛鸿脸色铁青,怨愤与不甘交加。

“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不如你!你是不是也——”

诸葛珏目色迷茫,似乎不懂他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