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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浮图(48)

那少年面上露出来古怪笑意:“这世上难道还有第二个东莱太初?”

“这世上,难不成还有第二家门派,似东莱太初这般,道貌岸然。面子上做的光鲜无比,实际上,却做的是最肮脏污浊的勾当!一个个自诩名门正派,做起来的事,比那猪狗还不如!”

林淮山先是一愣,继而勃然大怒起来。这少年,怎么敢这般说他的师门!

“你……”

“淮衣是在东莱太初。”他说的飞快,直接变截下来了林淮山话语。然而一语罢,在转目时,早已不掩饰目中冷意。

“……雨魄阁。”

三字一入耳,林淮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雨魄阁是何处?历来有年幼孩子被送入,若是调教成炉鼎,或是有鲛人幼童,皆是通通送往雨魄阁!

什么兄弟共仗剑,什么教导幼弟,皆在此刻,全数烟消云散。

“你骗我。”林淮山双目发红,反倒镇定下来,瞧了瞧少年身后男子,冷笑连连,“以为这般说我就会信你么?不要以为你找上渊山传人,我就惧怕了你……淮衣本来是家中幼子,天赋颇好,便是被送入太初,也是正正经经的学灵术,怎的会被送到雨魄阁那般地方去!你若是要信口雌黄,颠倒黑白……总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俩!”

顾雪衣却大笑起来,所有顾忌、所有惧怕都被抛到九霄云外:“……我为什么要骗你,我骗你有什么好处,你又是什么人,竟然值得我来骗你……”

“好!好一个天资上佳!可你知晓雨魄阁里,有多少原本就是天赋出众之人——被人剥去先天之灵,盗取灵海本元,难道不正是你们太初擅长的么?你知道我见过多少人,先天灵海被抽取,就为了给你们那些门人,练什么培元固本、提升境界的灵丹!”

一瞬间所有顾忌远去,藏在心里许久的话,刹那间全数爆发:“炼精化气,炼气还神,炼神反虚,炼虚合道……五重境界,共有四劫,是,你们是有诸多手段来度过劫数,成就自己修为……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对无辜之人下手!你道是资质差者被送入雨魄阁?你道是太初门内全是天之骄子?我告诉你……普通门众,稍微差点的,幼年时,就被抽取了灵海灵脉,练就丹药供你们服取……这还不算,那些孩子还要练什么乱七八糟的双修功法,以供你们取乐、提升修为,直到死才停止!”

“你以为你们太初门下,就真的能够干净到哪里去!淮衣他才刚刚被捉进去的时候,灵海就已经被抽取了……他人可以正大光明的学习灵术,可是他只能去雨魄阁。你道他为何从来不与你们通信?一介孤弱幼童,哪里能将消息送到君山!他在太初里,日日夜夜都想逃出去……好得很!原来他的嫡亲兄长,就是那太初弟子,当真是好得很!”

放声大笑,不言悲愤,字字说来,宛如子规啼血。

林淮山一时如遭雷击,只因他看得分明。少年状若癫狂,眼中悲色,椎心泣血!

鲛人、娈童、炉鼎……

他一直知道门内蓄养此物,但却从未过问。

君山林氏一脉长公子淮山向来洁身自好,从来不曾与那些卑微玩物沾上半点干系。

但倘若一切真如那少年所说——

温柔面具早已经碎裂,露出其下,冷如霜雪的容颜。林淮山手背青筋暴起,一时间周身无风自动。

淮衣,淮衣……当真是相逢不相识。

他还在天南海北苦苦寻找幼弟踪迹,却从未想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几乎令人发狂。

“我……我从不知道。”语调涩然,如着秋霜,“……我没有想过,他竟然会在那里。”

顾雪衣歪着头,乜斜他一眼,却是嘲讽一笑。

☆、第48章 天人别

“你们向来口中说着不屑,挑起来雨魄阁里的人时,一个个却争先恐后……嘴里说着为求证大道,享乐,却也一刻也不愿意放下。”

林淮山默然无语,眼中血丝却越来越重。

“……怎么,我说错了么?”

“没有。”他勉强按捺住心神,却思及师门同辈,数年苦修,终于是一丝不苟的反驳,“你如果当真与太初有干系,应当知道,门内从不涉足雨魄阁的弟子,也有不少……门内一直有分歧,并非所有人都如此……”

然而那句话说出后,林淮山只见得那少年笑了一笑,眸中嘲讽之色,浓重得几乎将人淹没。

“我只知道……”少年苍白的唇角微弯,似乎在嘲笑谁的天真愚蠢,“有那么一群人……就已经可以把人毁掉了。”

林淮山心头一痛,面上哀色顿现,已经不敢去想象,少年那笑容里,究竟隐藏着什么意思。

“淮衣……他可还在雨魄阁内?”

顾雪衣凝视他,倏尔,极轻极微地摇了摇头,带起的涟漪,将人心底最后一丝希望也掐灭。

“……早在七年前,他就被人带走了。”

.

阴云密布,风雨将至。

好一场踏青风光,来时兴致勃勃,去时,却满心悲怆。

倏尔,茫茫然道:“……我从来不知道,淮衣哥哥也在那里。”

傅少棠不答,只能按住他肩膀。

“……淮衣以前告诉我,他还有一个哥哥,很早的时候就被人看中,带去学习灵术,在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他说他想去找他哥哥,所以,才定要跟着那人走……”

却从未想到,一步错,步步错,从此阴差阳错,一人为天之骄子,一人却跌落尘泥。

“你们……从来没有见过他么?”

顾雪衣低低一笑:“哪里见得到……平素躲着他们还来不及,谁又愿意跑出去晃!我从未听过林淮山的名头,若不是‘千浪叠嶂’,连他出身太初也看不出来。”

满心想来,竟是完全的无奈与苍凉。

他们,又如何料得到,淮衣心心念念的兄长,其实,也在东莱太初之上?

那一刹那间,顾雪衣不知为何升起来荒谬之感,仿佛自己经历过的一切都可笑之至。命运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将□□拨转,渺小而卑微的他们被玩弄于鼓掌之间,而拨弄这一切的大手……还在无情微笑。

忽然间就疲倦起来。

“我们不回去了……好么?”

纵然再不愿回顾,依旧将方既白吐了出来。林淮山眼中震惊,顾雪衣却无意去想,他是为了何事。去向方既白求证也罢,返回东莱寻找林淮衣踪迹也罢……终究,只能凭林淮山自己心愿。

而他……又能做什么呢?

两年前一别,已是永远。后来自己小心翼翼打听,再没有听到过林淮衣踪迹。

从此重壤永隔……再未相见。

.

从南荒一路行来,到今日已是诸多风雨。顾雪衣身心俱疲,半点也不愿再回那一方别院中去,日日夜夜,掩藏心中仇恨,他只怕……再也压盖不住。

傅少棠默然点头,径直在街上寻了处客栈,点了顾雪衣睡穴,小心翼翼替他掖好了被子,自己却是身形一转,直直向门外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