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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浮图(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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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界琼田,君山林氏。

八字缓缓念来,宛如昨日云端。

着小厮拿玉佩进去通报,不多时,便听得急促步伐,家仆如云迎出门来。老父踱步,慈母含泪,千般询问万般言语,皆不过为了早年离家出走的幼子。

自幼时离去,而至今日始有消息,倏忽算来,恍恍然,十三年。

说是有大前途、大造化,可毕竟是掌中宝,心头肉,长子早已出游,承欢膝下、极尽宠爱的幼子,又哪里舍得他离开?

无奈那人吹得天花乱坠,更是迷了顽劣幼儿的眼。他们诸般不允,终于见得那人遗憾离开,却不料第二日,远游已久的长子归来,寻遍家中,再也不见幼弟踪迹。

从此茫茫十三年,如石沉大海,碧落黄泉,再无音信。

自君山林氏极尽宠爱的小公子,最后沦落到太初里最卑微的所在,其间又有多少颠沛流离,辛酸无奈?

然而他又如何更够道出!

只得用谎话欺瞒,不敢教那满含期冀的目光失望。

“……是,他很好。淮衣与我是同门,他很照顾我……”

“……还在学艺呢,又怎么能够偷偷离开?被师父知道了,会关禁闭的……”

“……不,我是恰逢任务,因此才出得门来,实际本事低微,还是多方央求,正好遇到傅公子,才使得师尊同意的……”

“……我替他来看望你们,等到淮衣学成……他自然会归来……”

“……是,淮衣同我说,他想念你们,想念得紧。”

累牍谎话,终于使得长者心安,然而在那殷殷目光下,他几乎要落魄而逃。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第47章 阴阳错

慈母叮咛,老父嘱咐,言言语语,沉甸甸压在了少年瘦弱背脊上。好容易辞别出来,已是万分心累,却被人在半路截住。

下人彬彬有礼,态度却不容置疑。思及是淮衣家中,他终于按下傅少棠将挥出长剑,却被带到八角木亭前。

小桥流水,寒潭飞瀑。

良辰美景,奈何此心断壁残垣。

年轻男子早已等候在此,丰神俊朗,却丝毫未掩饰眼底怀疑之色。

“小顾公子……”林淮山语调温和且有礼,所问却是直击中心,“……可否告知我,你与舍弟究竟是拜在哪一门派之下?”

再简单不过的问题,然而若真要他回答,却是比登天还难。顾雪衣又如何能说出,之前那十三年里,两人流落到了何处?

然而林淮山目光看来,竟是紧紧相逼,丝毫不肯退让。

“北漠小门小派……名气并不大,林公子大抵并未听说过。”

却是傅少棠出声,替他解围。

孰料林淮山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却再度发问:“淮山虽不才,但痴长了些年岁,倒也不是什么都不知晓……若单单只是小门小派,又哪里及得上家中?君山林氏虽非什么高门大派,却也至少可保淮衣一生喜乐无忧,他又如何一定想不开,定要到北漠去……”

质疑之意已不容询问,转而又抛下另一句,直言不讳:“……何况北漠多为武修,我却听说,当年将淮衣带走的,信誓旦旦要教他去学灵力。”

“大荒、璇玑、九华、灌愁海……北漠武修虽多,但灵修并不稀少。”

“既如此……还请问,淮衣,他到底学了些什么?”林淮山发问不停,“家中有父母亲长,他又是为学什么,竟然是三年来不闻不问,连一次消息也没有传来!”

刹那间顾雪衣面色惨白,那一瞬林淮衣爆发气势险些让他周身血液也凝固,而更诛心的,却是他所发的问——

学了什么手段?

那些肮脏手段……不提,也罢!

林淮山语调一转,执意发问:“小顾公子既然与淮衣有同门之谊,想来,对他所学之术定然略有所知……还请演示一二,也让我知晓,我那顽劣幼弟,这些年,究竟学了什么手段!”

林淮衣注目顾雪衣脸色,倏尔,却轻笑起来。年轻公子温文微笑,恍惚间,竟与记忆中少年容颜重叠,含笑温暖,替自己挡去将来风雨。

而下一刻,那幻象,就烟消云散。

“还是说……淮衣根本没去什么北漠,先前那一番话,都只不过是小顾公子胡诌?”

他一瞬间的怔忪,却分明已经默认。

林淮山淡淡笑了,带着莫可名状的压迫。

“淮衣究竟如何,想必小顾公子你心中再明白不过,又何必遮掩至此……慈母老父,我不忍他伤心,宁愿让他存的一丝念想,但无论如何,我却要问的个明明白白!”

他分明是定要得到结果,然而其间种种,顾雪衣却绝不愿再说。一时间两人僵住,顾雪衣直面林淮山,只觉得压力铺天盖地而来,越是难以承受,心中就越是悲哀不堪——

——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又为何让林淮衣,陷入那火坑中的境地!

他伸手按住傅少棠,初时傅少棠不愿违拗他意思,只得袖手在后,然而此刻见他脸色惨如金纸,只怕有损心神,终于是一步就要迈前。

孰料这时候林淮山双目陡转,音沉如水道:“……小顾公子,便是你拉得渊山传人作伴,今日也定要给我一个明白!”

春水别陡然长鸣,铿然肃杀,清啸不绝;林淮山蓦地出手,飞花落转,尘影浮动,声鸣肃肃,若千浪将叠。

风停,雨静,一时间天地俱寂,两人针锋相对,蓄势待发。

却有一人,打破其间平静。

风烈刮面,顾雪衣如若不觉,怔然望着林淮衣手势。

脑中隆隆作响,仿佛所有思绪,都在那一势出来的刹那全数抽离。

“……你也是,太初门下的么?”

短短九字风中听来,竟是无限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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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中安静,一时间并无一人开口。

林淮山先是愣了一瞬,才终于反应过来少年意思,心中登时一喜,连手上灵气也缓缓消散。

还未说话,却见少年神色恍惚,自语喃喃:“千浪叠嶂,错不了,是太初门下的术法,虽然和太初之力无关……但却是从大海中化来……太初四面临海,从海中悟出来的法术,也还是很有一些的……”

这少年……究竟是在说什么?难不成因为这一手一出,却颠狂了么?

林淮山心中疑惑已升到了极致,却这时,听那少年哑声道:“太初,太初……原来你也是出身太初门下!”

竟然也是太初门下!

反复重复,细听来,却是哭音隐隐,悲哀无限。

“淮衣……淮衣……”

那少年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状若癫狂,声音凄厉太过,只教林淮山心中顿然有不好的预感。

这少年应当是在哭的……然而他在哭什么?他又是为谁而哭?

细数来,皆在自己出手之后。他分明没有半点修为,却在看到“千浪叠嶂”后,反应一大至斯。

林淮山勉强按捺,手上灵气消散的一干二净,唯恐伤了那少年分毫:“……小顾公子,舍弟淮衣,也是在东莱太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