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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浮图(17)

说来也奇怪,顾雪衣瞧着瘦弱不堪,处理起兔子端的是干净麻利,那熟稔程度比他还胜上三分。

顾雪衣闻言只笑:“公子你忘了么,我以前是在明月楼内。”

当厨子的。

那兔肉被他烤的色泽金黄,渗出透明油脂,一滴滴落入下方火堆,声声哔啵。顾雪衣转动手中树杈,时间流逝,香味四溢。

少年微微一笑:“烤好了,公子。”

解下短匕“孤光”,递于少年手中,少年熟稔庖解,注于匕首上目光却若有所思。

“公子,我似乎见过这匕首。”

“那日便是用‘孤光’给你处理的伤口。”

“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顾雪衣喃喃吟出,叹气道:“这般宝物,却被我取来片肉剔骨,当真是暴殄天物。”

傅少棠闻言一哂:“不过物尽其用。”

.

吃饱喝足好行路,两人歇息片刻,便再度上路。

或是因为午时饱餐一顿,顾雪衣瞧着比早晨好了些许,然而他身体原本就孱弱,过不多时又气喘吁吁。傅少棠有心看他能坚持多久,便是少年呼吸紊乱也未曾出手,而顾雪衣也未曾恳求半分。

待得终于停下稍作歇息时,这少年脸色已苍白如纸。

心中叹气,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傅少棠伸手,道:“过来。”

少年头颅低垂,磨蹭而来,从袖中探出的手瘦削苍白,甫一接触,沁骨寒凉。

傅少棠修眉轻蹙,心念一动,炽烈真气沿着少年手腕输入。而顾雪衣不过颤了一颤,便再没有半点抵触,十分的温和顺从。

真气运转若行云流水,反教他心中触动。

以真气探询他人身体乃是习武者大忌,若接受者稍有反抗便可能两相受伤。傅少棠原没有告诉顾雪衣自己意欲何为,而此刻,少年却毫无保留的接受。

十成十的信任。

却也教他心起怜惜。

指下经脉脆弱如悬丝,经不得浑厚真气,只能分成小股慢慢行走,否则便有寸寸断裂风险。

顾雪衣根骨之差,乃是他平生罕见,若以他自身资质,此生都与高深武学无缘。傅少棠只是粗通医理,然而即便这般,也敢断定,这少年若是继续折腾下去,恐怕想要长寿都难。

“你身体,怎的这般差?”

“少时处境不易。”

沉默良久,顾雪衣方才出声,也不过六字而已。

傅少棠却莫名听出万般艰难。

那些遥远的过往,恐怕于少年,无异于枷锁。

于是再起身时,他执住了少年的手。

“公子?”

微微上扬的尾音,连眼底流转的都是疑惑。

而他没有再解释,只是牵着少年的手,一路前行。

而于顾雪衣,却有汩汩热流,从手腕处涌入,沿着周身脉络行走,似乎将终古不化的寒气都驱散。

指掌相接处,热得快要发烫。

☆、第18章 穿肠药

他想要将自己手抽出来,傅少棠却牢牢握住他。许是几次三番终于惹来对方注意,渊山传人微微侧头。

顾雪衣眼底无声无息询问。

而傅少棠只说“不妨事”。

他一身真气炽烈雄浑,便是这般输给顾雪衣,耗费的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而这般赶路,比先前时走时停还要快了不少。

日头渐西,所幸终于寻得一处农户,傅少棠愁的是自己身上金银全无,最后倒是顾雪衣取了颗珍珠当作答谢。

那户农家甚为热情,拾掇出来一间屋子给两人歇息。夜里做的全是农家菜,虽然手艺不如顾雪衣,但胜在食材新鲜。傅少棠瞧得半晌,却发现顾雪衣多食那些青菜菌菇一类,至于那熬得奶白的鱼汤,却是碰都不碰的。

傅少棠若有所思:“你不吃鱼么?”

顾雪衣含糊地应了声:“以前被刺划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手指虚虚划过:“鱼汤也不喝么?”

农户甚是热情,见得傅少棠说话,当下便给顾雪衣盛了一碗鱼汤。粗瓷碗里盛着的鱼汤色泽奶白,上面飘着入味的菌菇,撒着细细碎碎、青白的葱花,只让人食指大动。

“这鱼汤里放了调料,还有你喜欢的菌菇,不腥的。”傅少棠缓声道。

顾雪衣只是将碗里的饭菜给吃干净,便放下筷子,道:“我吃不下了。”

少年手抖了抖,将那碗汤推给了傅少棠。

傅少棠眉峰一蹙,手腕一动,那碗鱼汤便被劲风激起,端端正正地落在顾雪衣面前,不洒出分毫汤汁。

此时农家已下桌,他并无半分顾忌。

顾雪衣淡色双唇掀了掀,却无半分拒绝言语,他一双手抖着去将粗瓷碗端起来,只见得碗中汤汁不住摇晃,竟然溅到了他手上。

傅少棠眉头微皱,便见顾雪衣忙不迭的将碗放下来,去擦拭自己手上的汤汁,那碗鱼汤静静地搁在桌上,似被遗忘。

“不过一碗鱼汤,便这么艰难么?”

顾雪衣抿唇,为难道:“公子,我真的用不了了。”

他眼里现出几分哀求色彩,轻拧的眉、微抿的唇、颤抖的手无不说着用掉这鱼汤对他有多艰难。

傅少棠原本也并非定要他喝下鱼汤,与少年目光相触,心里登时一软,仿佛自己做的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只觉这少年不该受半分逼迫,饶过对方话语就要脱口而出。

偏偏此刻,那农家进来,嗓门甚大:“哎,公子,你们还没吃完么?”

陡然间傅少棠一惊,灵台霍然恢复清明,他定定将目光转向顾雪衣,而少年一张脸白如金纸。

那种似乎被迷惑了的感觉……仿佛自己的本心被遮蔽,因为所见的事物而被牵引,做出某种判断。傅少棠眼神凝了一凝,再看向鱼汤时,唇边挑起几分冷峭:“好意不能心领,你就将这碗鱼汤喝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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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少棠身形淹没于夜色中,不言不语,看着远处少年弯下的腰脊。

顾雪衣最终喝掉了那碗鱼汤,尽管神色勉强异常,仿佛于他,那不是美味佳肴,而是穿肠□□。

放下碗后他便告退了一声,跑出去了,步履快得,不似未学武之人。

傅少棠耳力极好,听到了那里清晰的呕吐之声,少年搜肠刮肚,仿佛要将腹中所有东西都吐出来。

他吐得天翻地覆,再抬头时,色若金纸,呼吸微弱,神色惨淡,似乎游魂野鬼。

傅少棠将他看的分明,自此心中拨云见日,唯有最后一点迷雾,还笼罩于心头。

他见顾雪衣去取缸中水漱口,便身形一飘,悄悄隐退,只到了今夜将歇屋外。

顾雪衣将自己打理干净时,便见得傅少棠送别农家主人,只身一人立在屋檐下。夜色中男子白衣恍若透明,被风吹得衣袂翻飞,如霜月华铺上一层冷清色彩,又被身后桔黄暖光照碎。

他立在那里半晌,傅少棠若有所觉,忽的转过头来。

顾雪衣也不知为何,直觉里他就在看他!

他整了整衣衫,慢慢走过去,心中忐忑不安,知晓自己恐怕已经藏不住。千言万语不知如何开口,只想将先前一事搪塞过去,却听到淡淡声音:“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