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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浮图(16)

傅少棠几乎不知心里如何做想,他从未想过少年的回答竟是这样,如此的出乎意料。一时间整个人几乎怔住,连言语都忘记。

也因此,错过了少年的苦涩。

“对不起。”

还是少年言语唤他回神,然而他却见得少年一个踉跄,跌跌撞撞想向山洞外跑去。

傅少棠一惊,蓦地上前,不顾少年挣扎,紧扣住他手腕。

入手纤细,骨肉嶙峋,相贴肌肤冰凉沁骨,而面上,隐有泪光。

为甚么救了自己,反倒要说对不起?

而他终究没有问出来,只牢牢扣住少年手腕,定定瞧着他。

“无论如何,多谢。”

.

跳跃的火光照亮了粗糙石壁,潮湿柴火被烘干,搭成火堆,驱散了一点冷意。

先前只有他一人,是以没有费这番工夫,然而他总不能让那少年再受寒。

这少年身体已经够差了。

先前扣住他时傅少棠便探了他的脉,不过短短几日工夫,比之在木城之时又差了三分。他直想问少年为何要这般作践自己,然而思及少年一路来所言所行,又将疑问吞了回去。

傅少棠心中苦笑,还能为什么原因呢?

不过要跟随他左右。

先前他便无法完全冷下心肠拒绝,何况是现在?

那少年在他对面缩成一小团,似是想要靠近火堆取暖,却又瑟缩着,隔得老远。傅少棠见不得他那般瑟瑟发抖的模样,手上犹有肌肤相触时的冰冷感觉,少年一身湿衣未褪,就这样瞧着火堆又有什么用!

“把衣裳换了。”

那少年侧着头他,小心翼翼地摇头。

傅少棠从不知自己还可这般耐心:“你穿着湿衣烤火,又有什么用!”

“傅公子……我,我并没有可换的衣物。”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说明白,当下解了外衫扔过去:“先披上,换下来。”

火光映得少年肌肤如玉,却难掩身体瘦弱,更遑论一身狰狞疤痕,连绵如蜈蚣,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却依旧触目惊心。

傅少棠闭眼,勉力压下心中烦躁。再睁眼时,却见少年睁大眼睛看他,清秀面容也被火光染上一丝红晕。

他将少年的湿衣架到火堆上烤好,又捡了几块鹅卵石,烤热了用一片衣衫包好,扔进那少年怀里。不过极简单的动作,却引得少年又红了眼眶,嗫嚅着,小声道:“谢谢。”

只有这么一点温暖,却引得他这般感激,而他离火堆这么远,一件单薄外衫,又能提供多少遮蔽?

傅少棠心中叹气,手指抚上春水别,终于打定主意。

“你知晓,我名唤傅少棠。”

少年点了点头。

“那你呢?”

.

他终于问出这三字。

从前不问,是少年与他无干。

后来不问,是他对少年无意。

而今避无可避,他愿将少年纳入自己羽翼。

☆、第17章 相携手

火光里少年肌肤苍白的近乎透明,神色里却有难掩的迟疑,那样犹豫的样子——就好像他抛出了天大的难题。

然而他或许察觉到了什么,意识到此刻隔着一团火,那个永远在云端上的人终于伸出了他的手——再也不那么遥不可及。

连那向来冷若冰霜的瞳子,似都被染上了融融暖意。

无从寻访他发生改变的原因,早已徘徊在舌尖上的名字迫不及待迸出:“我姓顾,名雪衣。”

心里有一些未曾脱口的雀跃与期盼,让他凝视隔火而坐的人,想要他回忆起什么,然而那人不过轻蹙眉头,低声道:“太过旖旎缱绻了些。”

于是那点期待就渐渐落下去,仿佛由始至终未曾出现。

“为何要救我?”

于唇边踌躇许久的三字被他牢牢扼住,拆烂了撕碎了吞进腹中,纤弱手指不住摩挲着几颗被包起的鹅暖石,顾雪衣无声地笑笑,眼神宁静:“傅公子不也救了我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不过一场救命之恩?

不过一场救命之恩。

.

然而傅少棠的确想不起自己在何时听到过这名字,思来想去,也只有前几日里少年昏迷时□□中的“淮衣”,能有几分相似。

而这些,傅少棠也不会细说。

或许是火光太过温暖,少年眉眼竟有几分宁和意味。傅少棠瞧着他,也微微勾起了唇角:“我将你扔进湘水里,你也不怪我,也要来救我么?”

顾雪衣道:“我总不能眼睁睁见着公子落水而无视。”

所以还是有怨怼么?

傅少棠心中苦笑,道:“对不住。”

顾雪衣未想过他竟会道歉,一时间完全惊住,好半晌,方才磕磕巴巴道:“没有什么……我,我也没事……公子……”

傅少棠摇摇头,自己动手将柴火扔进火堆里,不去看少年,口中却不停:“是我对你不住,不应用这等法子。你能从木城一路跟到萍中渡,我便猜你水性极好,船工绑的绳子松散,只要略微用力便能挣脱,我只想你不跟着我,便将你扔进水里去,这样你吃些苦头,也没余力再来寻我。”

只是这少年吃了苦头还要来寻他。

若非如此,说不定自己也枉送了性命。

“我不过救你一次,你今日也救我一次,两者恰巧抵消。”

说至此处,傅少棠微微笑起来。渊山的传人神色罕见的宁和,而这一刻,于他对侧的少年却登的脸色煞白,连身体都哆嗦起来::“公子,哪里抵消得掉,你在明月楼内两次救我,予我的何止两条性命这么简单?”

也不知道是受了哪句话的刺激,瑟缩的少年几乎要哭出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抵不掉的。”

傅少棠叹气:“但我也将你扔进了江里去,所以,抵消了。”

他对少年的哆嗦视如不见,自顾自说道:“那么现在,你还要跟着我么?”

.

湘水上那场风雨足足过了三日才停歇,崖岸下河水上涨,碧绿水色尽皆变得泥黄。傅少棠心有余悸,加之小船已毁,心里直打消了乘船的念头。

回首再看一江怒波时,难免心中感叹,也不知道顾雪衣时如何将他安全带到这山洞之中,少年一副瘦弱身板,无法想象他是如何做到。

傅少棠觅着山路,两人在山间行走,不多时,顾雪衣便累的气喘吁吁。这崎岖山路于他无疑是磨难,而少年却不肯开口,只沉默地,跟在傅少棠身后。

他已询问少年意见,是否能要随他左右,而顾雪衣毫无疑问点头。

行于山间,停歇的时间越来越长,停歇的间隔越来越短,少年脸色越加青白,然而即便是瞧着下一刻就会倒下,依旧坚持跟在他身后。

这般的坚忍与倔强。

待得休息时顾雪衣累的如脱水一般,傅少棠见他样子,真不知他是怎么一路从木城跟到萍中渡的,思来想去,也只有一者陆路,一者水路方才说通。

山间湿润,拾来树枝生火以取暖,又去逮来兔子以果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