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雪浮图(14)

此刻却在自家船下被捉出来,当真,是有趣得紧了。

.

“你便是这般跟着我么?”

傅少棠几乎难以压抑自己心中怒气,他临走时点了这少年睡穴,又将他托付与明月楼掌柜,给足银钱,嘱咐那掌柜好生照顾这少年。他本忖着苏暮秋已离开,这少年只消安生养好身体便可,待得他醒来自己早已离开,如此那“赴汤蹈火”之语也可抛之脑后,万没想到他居然还跟到此处。

“傅公子……”少年低垂头颅,水珠不断顺着下巴、头发滴落,凝若实质,在寒风中瑟瑟。

“我只想跟随你。”

这般不顾性命的跟随,潜于水下攀在船后——

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你不要命了?!”

“我这一条性命,原本便是公子的。”

傅少棠被他气得几乎要笑出来,自己难得一次替人做周全打算,未料对方还不领情,千般万般作践自己。

既然这般,自己为何要管他?

当下径直对船家道:“把他绑起来罢,今日将他先扔在船上。”

船家应了一声,从旁抄起麻绳,道:“公子要送他见官吗?”

“自生自灭就得了。”傅少棠淡淡道,“明日入水后,再将他扔到江里去。”

这当真是要沉船淹死了。

船家打了个寒战,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拉着麻绳要去捆那人。没想到这公子长得天人也似,行事起来也不留半分余地。然而这话他却是不敢说出口的,只能违心的去绑那人。

船家原本没有胆量去干那杀人的勾当,偏偏又一点半点也不敢违拗傅少棠,只得将少年手脚缚起来,扔在船舱边上。自始至终那人都一言不发,似乎对这样的结局已经认命。

☆、第15章 风波恶

月上中天,江风甚寒。

呜咽江涛奔流而去,被森白月光照得一片惨淡,分外渗人。

甲板上被束缚着的少年打了个寒战,挪了挪身体,努力想让自己躲进那避风处。他一身衣物全被江水浸湿,此刻贴在肌肤上,透心冰凉。

心里有些无望,只瑟缩在那一处,用力缩紧身体,仿佛这样便可多聚集一些温暖。

眼前月光幽冷,映得身前甲板一片寒霜。他还茫然地盯着身前这一处,却陡然看到这片光影被渐渐蚕食。

有限的视线里,出现了一片清冷衣袂,白若初雪。

他吃力地想要抬头,恍恍惚惚地,竟然不由自主出声:“傅公子?”

来人面容笼罩在月色光华中,朦朦胧胧,模糊不清。只有冷漠眼神,分外刺人。

“我记得我说的清清楚楚,并没有带你一起走的意思,你却还跟到这里来。”

可是自己一定要跟着他……少年恍惚地想,自己先前藏在那船下被他抓到了,还被他绑了起来。

他也生气了么?

“是我想要跟着公子走的,一切皆心甘情愿。”

万般话语,敌不过一句心甘情愿。

好一个心甘情愿!

“即使你旧伤未愈?”

“是。”

“即使我要将你沉江?”

“是。”

他回答得这般干脆果断,仿佛两人谈论的并非夺取性命之事。

这般的死缠烂打,百折不挠,偏偏又手无缚鸡之力,柔弱不堪,然而为了跟上却又三天三夜,潜伏在船底之下——

傅少棠倏尔一怔,意识到其中关窍,以木城至萍中渡江水之急,这少年却毫发无伤。

恐怕他并不像看上去这般寻常。

依水而生,潜水而行。

“我不知你所愿为何,所图为何,但我孓然一身,并无甚可予。你经脉细弱,无法习武,渊山冷寒,也非宜你之地。”

傅少棠神色如霜。

“你若想修习灵力,我可荐你至太初、太始,若你是为辛夷花会,亦可跟随方既白。”

思来想去,也唯有这般才能说通。若这少年由始至终只是为了小镜湖辛夷花会,那跟随他确然是个好法子。

他一字一句说的极慢,几要被江风吞噬而去。那少年却脸色一时煞白,眼里盈起水光:“我确实想去小镜湖,可也只想跟在公子身后……不一样的,傅公子,只有你,只有你!”

少年嘶声竭力,几近于癫狂,眼里执拗亮光几乎叫傅少棠镇住。黑瞳里似乎有无数情绪欲语还休,翻滚着,复杂而激烈,全数都表现在憔悴不堪的脸上。

“……傅公子,只有你!”

他对方既白反应如此激烈,然而为何会如此激烈!他是真真切切在向他求救,然而他又为何要向他求救!傅少棠错认不了那眼神,那少年瞳中光芒没有半分虚假,那少年认为这世上,只有自己救得了他!

然而这世上,谁又救得了谁?!

傅少棠定定瞧他半晌,只瞧得少年目中亮光渐渐暗淡,心里火焰渐渐熄灭,四面八方的寒凉再次袭来,一丝一丝,缠绕入身体,冷彻骨髓。

然而少年仍未垂首,一点微弱希望点燃所有勇气,犹如飞蛾扑火,只执拗的向着立着的人。

于是他见到傅少棠嘴唇轻启,吐出两字,一字一顿,飘忽不定。

“是么?”

.

次日一早,天色方亮,小船便再次启程。船家不敢违逆于傅少棠,行驶了小半时辰,便将那捆着的少年扔入了江中。他心中颇为不忍,因此选的是萍中渡以下水流较缓的一处,只想的那少年或许也可逃出生天。

船家做的时候胆战心惊,生怕这公子要他再过些时候扔人,到时候入得湘水木叶一段最湍急一截,这少年绝无逃出希望。

所幸傅少棠只是看着,也并未出声反对,船家强作镇定将人扔进水里,便再度撑船。

他心里始终记得将少年扔下去时眼神,不悲不喜,不言不怒,一双瞳子黑是黑白是白,分明的像两方棋子;虽是清澈如水,却像是一潭死水,渗人的慌。唯有最后望向傅少棠时,方才有半分涟漪。

他如此平静,仿佛对一切都已经认命,反倒让船家心里有些不安。撑船时心神恍惚,眼前竟然像是生出来些幻想,只见那少年化作水鬼,猛地从水里冲出来,阴惨惨地向他索命。

一日间船家竟然不敢再去看那河水,只要双眼一瞧水面,就像有一惨白脸庞从水里浮出来,怨恨地盯着他。

夜间梦里竟然也梦到自己驾船撞到礁石,翻进水里被水草绞住,最后生生地被那水草勒死。船家大口大口喘息,猛地惊醒过来,甚至惊动了在一旁的傅少棠。然而这样的梦境毕竟太过于寻常,常年在水上行走的,又有谁不知道时刻都是在与死亡打交道!

因此他憋在心里并未说出来,却不想第二日,还是出了大祸。

木城到叶城这一段的湘水,湍急程度比萍中渡以上更甚,浪石穿空惊涛拍岸,浩荡江水拍打在悬崖峭壁之下,激起万千雪浪。船家小心翼翼,控制着小船在浪涛里穿梭,只怕自己一个不慎,便连人带舟被拍到礁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