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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夫体弱多病(306)+番外

学府建在山上,背靠瀑布,需行过一段崎岖的山路,盛扶泽将柯鸿雪送进舍院,又将其带去餐厅,不拘小节地吃过一顿饭,才领着人一起去到了学府掌院处。

掌院本就在柯家见过柯鸿雪,瞧见送他来的是三皇子的瞬间惊了一下,连忙就要躬身行礼,盛扶泽却扶住他,姿态很是优雅谦和:“先生不必多礼,身在学府,扶泽也不过是圣人学生,本该我向您行礼才是。”

天下皆知三皇子八面玲珑、圆滑世故,可真正与他接触过的人却也知道,最玲珑的人,骨子里也是一身不屈的傲骨。

他对谁都从容矜贵,却鲜少谦卑到真的向对方行生礼。

而那甚至不是他的老师。

盛扶泽一礼既毕,笑道:“临渊学府闻名天下,向朝中输送过不知多少名臣良相,先生功在千秋,阿雪跟在您身后学习,定然受益良多。”

掌院先生视线落到他身后,终于明白这天下间顶顶尊贵的人来学府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他不动声色点头:“鸿雪本有经世才华,老夫也不过稍稍点拨而已。”

盛扶泽便笑着又说了几句恭维的话。

闲天聊了许久,从学府生源聊到夫子名言,又从朝野局势聊到生民疾苦。

最开始是盛扶泽提起话题,到最后便是老先生抑制不住地侃侃而谈,盛扶泽和柯鸿雪在一旁听着,任他说了个酣畅淋漓。

直到天色将晚,先生收了话头:“殿下是不是该回去了?”

盛扶泽便顺势偏过头,望了一眼门外的暮色,以及暮色下某人半边侧脸。

他略停顿一瞬,不着声色地收回视线,笑道:“先生博学,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差点就不想走了。”

掌院却道:“殿下谬赞,这世间还有不少人需要殿下回去。”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算一种警醒,盛扶泽起身,再度向掌院先生行了个礼,而后转身,笑着问:“阿雪送送我?”

来时他送柯鸿雪,去时柯鸿雪送他。

天色将晚,书院里仍不时有朗朗读书声,风声吹过林间,后山瀑布溪流汩汩而行。

盛扶泽随意叮嘱他一些出门在外的注意事项,柯鸿雪闷声应着,看似各自平和。

可在出门后、马车前,盛扶泽却状似不经意地又问了一次:“阿雪真的不打算入仕吗?”

柯鸿雪望着他,身上是今冬刚做的新衣,配火狐的大氅,腰间环佩琳琅,靴上金丝银线。

这世间最富贵俗气的东西,配于他身,却是一派浑然天成的贵气从容。

柯鸿雪这一次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侧过耳听了听山间的风声,感受着早春的微风,然后问:“殿下,岭南的花是不是快开了?”

盛扶泽瞬间僵在原地,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

学府内有钟声传出,柯鸿雪往后退了一步,道:“殿下回去吧,天黑了山路不好走。”

“阿雪……”盛扶泽轻声唤,可一声名讳之后,到底什么也没说,深深凝望他几瞬,转身上了马车。

之后春去夏至,京城到学府的书信来往了几遭,端阳宴上寥寥一面相会,再往后就是骤然兴起的战乱。

京中书信断了,太子和卫小将军去了北疆,再过两月,太子妃也请命去了前线。

学府众人依旧念着圣贤书,像一片桃花源,柯鸿雪的课业却频频出错。

直到京中传来风声,说三殿下要南下平叛。

雪人第一次,不顾礼节规矩,半夜翻墙出了学府,牵走一匹马,一路奔进了三皇子府。

他很少来这,一向都是盛扶泽翻进他的院子,柯鸿雪只需要在原地等着就好,盛扶泽总会来找他。

府内灯火通明,来往人员密切,柯鸿雪进去的时候,最后一拨官员正结伴出府,低头叹气,神色郁郁。

柯鸿雪心脏不受控制地往下沉,他快步走进书房,屋内只余一人。

盛扶泽坐在书案后,单手支着额头,惯常含笑的眼眸闭起,似是疲惫到了极点。往日花团锦簇、迎来送往,而今孤身一人,面前许许多多凌乱的信件与纸张。

只那一眼,柯鸿雪竟不敢再向前。

许是过于安静,也或许是先前听到的脚步突然消失,须臾,盛扶泽缓缓抬起头,睁眼向门口扫来。

那一瞬的眼神里有什么呢?此后柯鸿雪过了许多年,强迫自己将这一夜的记忆清除,却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想起盛扶泽书案后望过来的那一眼。

有疲惫、烦躁、镇定、疏离,更多的却是那一瞬复杂情绪交织后,不加掩饰的惊喜。

他没料到这一夜上门的人里会有柯鸿雪。

他为阿雪的到来本能欣喜。

柯鸿雪想,他若看懂了这一眼的情绪,又会不会那般听盛扶泽的话,当真不跟他南下。

可那时太多更重要的事杂在了前面,谁也没执着于这千万次对视中,最寻常的一瞬。

盛扶泽笑着起身,眼底仍有疲态,情绪却骤然温和许多:“阿雪怎么来了?学府放假了么,有没有吃过晚饭,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去给你做。”

他含笑望向柯鸿雪,柯鸿雪喉结微动,抬步走进屋内,面前大约是方才不知哪位谋士为盛扶泽献的计。

盛扶泽越过那些纸张,下意识就要向他走来。

柯鸿雪却问:“你要南下?”

他连称呼都没有,语调冰冷涩然,盛扶泽微愣,停住了向前的脚步。

对视三两瞬,盛扶泽不在意地笑笑:“嗯,去劝一劝叔父。”

“不能不去吗?”柯鸿雪急躁了许多。

盛扶泽却是温和到了极点,耐心与他解释:“如今兵力不足,北疆战事胶着,若要去劝降,只能是皇家的人,我最合适。”

柯鸿雪看着他,不太明白他怎么能这么无所谓地说出“我最合适”这四个字的。

分明兵力不足,分明事出有因,盛扶泽不可能看不出来,可他必须去。

因为百姓需要,因为朝臣施压。

太子奔赴北疆,那他便得去江南。

柯鸿雪沉默很久,没有阻拦,只是如他一般镇定,轻声道:“带上我。”

盛扶泽当他说笑,立时便说:“打仗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阿雪别闹。”

柯鸿雪重复:“我跟你一起去。”

表情太过认真,盛扶泽怔了怔,缓缓收了笑意:“不可。”

“不是说过要带我去江南的吗,你该兑现诺言了,殿下。”柯鸿雪低声说着,长大以后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的这么坚持不退让。

盛扶泽眉头蹙起:“你在胡闹。”

“你也知道这是胡闹?”柯鸿雪情绪有些失控,声音微哑:“兵力不足,此去凶多吉少,最好的结果便是留在那做人质,你如今跟我说是我在胡闹?”

盛扶泽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沉沉注视许久,并未出声。

他终于发现,阿雪太聪明了其实不好。

可雪人毕竟年少,沉不住多少气,见他不说话,急到向前一步,哑声逼问:“徐瑜敏都可以去北疆,我为什么不可以跟你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