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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夫体弱多病(303)+番外

“是以君子之行,当如日月昭昭,坦荡光明……”他念文章的时候有一种特别的音调,不似平常的调笑,也不同闲聊的随性,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好似真诚认真到了极点,又温柔从容地令人沉醉,像一坛经年的桂花酿,甫一启封,还未入口,丝丝缕缕的酒意飘散出来,便足以让人醉生梦死了。

柯鸿雪耳根微红,紧紧抿着唇,一瞬间竟然有想挡起策论或者捂住盛扶泽嘴巴的念头,不想让他接着读下去。

可就这一个选择的间隙,盛扶泽在他头顶轻轻笑了一声,弯腰执起他的手,带着还未放下的笔移到那片墨团之上。

“既是说君子,将墨点画成寒梅便罢了,何至于让你皱眉?”盛扶泽笑着说,抬手漫不经心地将那团墨点晕染开,一篇讲君子的策论之上,三两瞬便多了朵梅花,尽态极妍。

说风雅,傲雪寒梅本就是这世间最风雅之物;可要说多么品性高尚、凌然傲物……手背上紧贴着的温度,又多少不那么冷清。

风月楼里嫖客握着小红小绿的手,在她们身上作画的时候,多半也是这温度。

柯鸿雪霎时冷静,面色甚至多了层苍白。

盛扶泽却浑然不觉,放了手之后又看了一眼那篇策论,轻声念道:“坦荡光明……阿雪,你好像没那么坦荡。”

不然怎会在写文章的时候分了心?

盛扶泽随口胡说惯了,也没等他回音,又赤着脚从柯鸿雪身后退开,再度躺回美人榻上,侧过头望了眼窗外星星点点正要开放的梨花,眼眸一闪便笑着邀约:“前些日子淞园人太多了,我总担心你过去冲撞了哪里身体不舒服。如今闭了园,也正好是春天,阿雪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一起去玩玩?说起来我送你的那间院子,你到现在还没起名,不打算要了吗?”

他望着窗外,柯鸿雪低着头,看着纸张上那朵寒梅,右手不自觉轻攥了攥,自己也说不清是想要攥住什么,但到最后也不过是一支本就握在自己手中的笔,和一段过路的空气,旁的什么也没有了。

“阿雪?”盛扶泽没得到答案,回过头疑惑地望他,又唤了一声。

柯鸿雪闭了一下眼睛,终于启了唇:“好。”

盛扶泽笑着追问:“名字呢?”

柯鸿雪微顿,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再过一些时日。”

过一些时日,等自己有了字了,便在他的淞园里留下一间院名。

春光恰好,桃花酿香气胜过酒气,并不醉人,却格外舒服。

最清雅的美酒散在最清冷的书房,盛扶泽喝着酒,口中不时哼唱一曲坊间盛传的小曲儿,每一首都曾在风月楼那些姑娘们口中唱过。

柯鸿雪便在这一层层干扰中,写了两首策论,笔迹不一。

三殿下走的时候瞧了一眼,霎时就笑了:“阿雪好好,知道我课业没做,还特意替我写了一份。”

柯鸿雪没吭声,任他拿了策论离开,临走前还丢下一句:“记得腾出空啊,我们去淞园玩!”

风流浪子来去匆匆,唯余榻边一坛喝净的酒显示他曾真的来过。

柯鸿雪在书案后坐了一会儿,起身,步至榻前,低头望着那坛空酒壶,又看了看放在一边的白瓷小杯,杯底还有一层浅浅的酒液。

他想了几瞬,弯腰勾起杯盏,送入唇边,微微抿了一口。

只一口,柯鸿雪就皱起了眉头。

……好难喝。

到底有什么好喝的,那人天天宴席不断,日日酒不离口?

都快成酒鬼了。

柯鸿雪想着,放下酒杯,那一层清液依旧留在里面。

他踏出书房门,唤来小厮收拾。

柯太傅恰好来院子里找书,看见他,站在原地等他来。

柯鸿雪心下一沉,缓步迈了过去:“爷爷。”

柯文瑞点头:“殿下走了?”

柯鸿雪不自觉握了握拳,手背上温度似乎还有残留:“走了。”

柯文瑞抬步,带着他去书库,一边指使他帮自己找书,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还不打算考科举?”

柯鸿雪声音哑了哑:“孙儿不孝。”

柯文瑞叹了口气,弯着腰在书库里寻,倒也没责怪,而是问:“既不想入仕,便去学府吧,陛下问过好几次,我总不能说你不愿为大虞效力。”

柯学博既从了商,按理来说柯鸿雪本不可以参加科举,元兴皇帝破例允了他资格,结果柯鸿雪从头到尾就没有去考试的念头,就算柯文瑞是太傅,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脱。

唯有说其学术不精,仍需钻研,方不算太过分。

柯鸿雪却没有当即应下来,柯文瑞从书海中回头,望了他一眼,眼神平和而广智:“罢了,再过段时间也不是不可以,你才十六岁。”

他问:“要我给你取字吗?”

柯鸿雪眸光微动,又不吭声。

柯文瑞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该气该笑:“得,我替你求你家殿下给你取个字去。”

他转过头,终于找到了要用的书,离开书库前没忍住,还是丢了一句:“怎么养成了个闷葫芦,小时候也不这样啊。”

小时候的柯鸿雪可聪明了,又聪明又机灵,胆子大得很,在皇帝面前都敢哭。

这两年却一日比一日闷,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过了两月,盛扶泽入朝前,春日繁盛,他邀人去淞园赏花,又在半夜拎着酒壶跳进柯鸿雪的小院,将人唤到了红漆阁楼上看夜景。

盛扶泽笑意明媚:“阿雪,你决计猜不到我从太傅手里赢了什么。”

柯鸿雪吃着一盘桃花酥,挑起眸子看过去。

盛扶泽:“太傅要我们作诗,赢的人可以从他手里随便拿一样东西走。”

他笑道:“我赢了,所以我要了你的取字权!你等着,孤一定给你想一个特别衬你的!”

夜色空茫,流萤低飞,少年皇子扬唇大笑,张扬肆意到了顶点,春色遇见他,都不免要含羞低下头。

柯鸿雪凝望过去,心跳骤然乱了一拍,混进暮春渐起的虫鸣声中,谁也没发现。

第177章 柯沐番外(3)

大虞皇子入朝听政越早,往往越能代表其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和皇子本身的聪慧程度。

但这个惯例放在盛扶泽这,一切都做不得数。

他八岁就以“泽先生”的名号在京城学子圈内闻名,十三岁一座淞园落成,更是名动虞京。

淞园翻新后的第二年,他便年年春节办起了观园宴,不论是京中少爷小姐,还是京郊平民百姓,进过这座园子的,无一不知三殿下盛扶泽的名讳。

他张扬过了头,以至于皇亲国戚、朝廷命官,各个都觉得三皇子意有所图。

但天地良心,盛扶泽纯粹是想恣意活这一遭。来了这世上,托生这样好的人家,平白负了这么多才华,他如果过得隐忍平淡、寂寂无名,怕是半夜梦醒都得扼腕叹息。

所以十五岁那年,元兴帝白天让他入朝听政,晚上三殿下就在桐怀宫里装起了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