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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夫体弱多病(268)+番外

先帝死无对证,前朝的忠臣全部被杀死,活下来的不是盛绪炎的走狗,就是时事所迫、无法说真相的大臣。

京城百姓离皇权最近,或许还有一点判断是非对错的能力。远在大虞其他版图的国民,一辈子见到最大的官员可能就是地方县令乡长。

他们这一生听到的从来都是经过多重筛选与主观判断之后的信息,他们自小知道的生活方式便是民不与官斗,官员说什么,他们信什么。

不敢不信,不信的会被列作异端,会被判刑,会被处死,会被拉上菜市口,遭过往乡邻横眉冷对,或许谩骂,或许也如今日一般扔菜叶泔水,会咒他死有余辜。

宿怀璟听过那些所谓宣讲,听见过自己父皇被人一再贬低,更有人口出狂言说就该去把那狗皇帝的尸首挖出来喂野狗,来祭奠边疆阵亡将士,以洗大虞冤屈。

他曾将恶意无差别释放,他曾平等憎恶这世间每一个人。

他分明看过书读过史,知道道理可以明辨是非,可当痛楚发生在己身,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被情绪牵引,诞生许许多多不理智的想法。

而今秋末冬初,虞京上空层云笼罩,宿怀璟随波逐流,望着身边这群民众,心下竟有了另一个念头。

容棠说的从来都没有错。

百姓之所以被称作愚民,实则是因为不受教化。

既没有教化,皇权与民众之间既然有不可跨越的鸿沟,他又如何能要求这世上每一个田间地头山沟沟里的百姓,都有如他一般的视角,都清楚知道先帝是被诬陷,仁寿帝才是那个窃国者呢?

民众的恶意并不单单对先帝或者他们一家,而是如过去的宿怀璟一般,只是平等无差别地对待公权力下,每一个被刑法律令判处死刑的“犯人”罢了。

八岁的宿怀璟可以恨、可以讨厌。

而如今十九岁的宿怀璟却不可以。

他想要复仇,他想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他想的便不能仅仅只是那些家破人亡的一家仇恨之事。

王秀玉已在江南选址,或许明年大虞第一座正式的女子学堂就会建起。

但这其实不够,不单单女子要入学,而是这天下间大多数人,至少都该有基础的启蒙,有一定的认知能力,才不至于人云亦云、三人成虎。

但这其实比单建起一座女子学堂难太多了。

知道的越多,想要的就越多,百姓越聪慧,皇权越不稳固,或许这才是千百年来,从没有帝王主动提出全民开智政策的原因。

宿怀璟敛眸沉思利弊,却发现自己一时间也不知道这到底该怎么办。

既不能操之过急造成反噬,大虞周边无数小国盯着,更有大绥那样不相上下的强国,一旦国内频发内乱,便是外敌入侵之时。

但也不可能在有这个念头的想法之下,仍旧无动于衷。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束手无策。

人群中突然传出来一阵惊呼声,间或杂着几声狗叫,紧接着就是拍手叫好的欢呼。

宿怀璟凝眸看去,望见囚车前蹿了一条野狗,已被押解的官兵制服在棍下,而囚车内的李长甫正抱着头滚来滚去,痛不欲生,鲜红的血液顺着手指流了出来,糊了满座囚车,像是随时就会暴毙身亡。

被拽出来的眼球滚落到地上,沾上一层厚厚的灰尘,被野狗咬破,绽出许多血浆。

离的最近的人脸上闪过一瞬惊恐,随即竟被更大的兴奋取代,振臂高呼,仿佛这是上天的预兆一般:“多行不义必自毙!”

宿怀璟视线在几处定点之间转,李长甫、野狗、爆浆的眼球、激动的人群……

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

慢慢来吧,总不能真的不管不问,任由百姓一日日被压榨思想,真的成了“愚民”。

难度很大,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脚步放慢一点好了,总有法子的。

就像江南水灾,他告诉容棠的那样,只要能救下一个,便不算没有意义。

不能完全等同,但总归……不是什么会遗臭万年的坏事。

宿怀璟从人群中步出,走到那群有些手足无措的官兵面前,囚车内的李长甫气息已逐渐虚弱,快要听不见声音。

为首的官员认识宿怀璟,立马下马行礼:“宿大人。”

宿怀璟点点头:“怎么了?”

那官员有些为难,道:“大人您看,他这好像快死了……”

宿怀璟冷漠地看了一眼李长甫,眼中不带任何怨毒恶念,甚至没有一点大仇得报的快感。

他只是平淡地说:“继续行路,圣旨上写的斩首,在押解途中死了,算你们失职,按律当罚。”

那名官员一愣,脸色瞬间有点慌张,匆匆告别就要上马,赶赴刑场。

宿怀璟却又叫住了他,不轻不重地道:“回去之后把囚车加固一下,犯人有律法处置,没道理死前还被这样对待。”

囚车里的人听出他声音,怔怔地留着一只眼珠看向车外,被血糊满的脸上露出几分不可置信的错愕,想要看清说话的人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宿怀璟却已经转身走了。

只有那些律法处置不了的人,才该恶毒一些,至于其他的……

宿怀璟实在觉得没什么必要,跟李长甫是谁、养了他多少年没有任何关系。

他设计使其入狱判刑的那一刻,他们的恩怨就算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高亮!!!】

没有要写政治,不谈任何封建时代普及教育的可行性,本文也不会详细写。文中主角思想不代表作者思想,文中主角行为只针对于本文【架空世界朝代】,与其他无任何关系,无任何影射指代。如有不喜,请当童话看,鞠躬!!!感谢!!!

祝大家天天开心~~~么么么!!!

第155章

离开之后,宿怀璟并没有立刻回御史台,而是绕道去了一趟问天塔。

问天塔是仁寿帝在皇宫外,特意建造的一座七层浮屠塔,慧缅来了之后一直住在里面诵经祈福,偶尔得宫内宣召进宫讲经。

马车停在塔外,宿怀璟下了车,塔前有沙弥守门,见来人回塔内通报,而后领着宿怀璟一层层拾阶而上。

塔内金碧辉煌,天下间最具盛名的佛寺也难以与其一较高下。

三层佛祖金身,三层佛家经书,最顶上一层锁着,寻常不让人进入。

慧缅正坐在五层抄经,沙弥将宿怀璟领到门口,恭谨地敲了敲门:“师叔,宿大人来了。”

在陀兰寺时芸芸众生统称施主,问天塔内来往俱是王侯将相、高官厚禄。

里面传来一道清朗声音,沙弥推开门,请宿怀璟步入。

室内檀香袅袅,经书绘卷堆满了高阁,慧缅坐在一张桌案后,坐姿端正矜贵,手中执笔,一笔一划风骨尽显,不似什么得了道的高僧,反倒更像谁家温润如玉的公子。

宿怀璟是第一次正式见他,目光在其满头华发上停留了一瞬,又从容不迫地移开,步至书桌对面,坐在了蒲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