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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猫神和喇叭花(56)

他本想推说自己不想再去见那老人,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握着书卷沉默半晌,他还是起了身。他腿脚已然大好,不必借助手杖也能走路了,只是动作稍稍有些迟缓。他慢吞吞挪到了府邸大门,便见傅羽穗坐在车辕前,正兴冲冲朝他招手。

她好像永远这般无忧无虑,笑容如同三月春光,从来不会恼怒也不会悲伤。陆远檀心头的阴霾消散了些许,他把手放进她伸过来的掌心,弯腰进了车厢。车马辚辚而行,她少见地没有叽叽喳喳,只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瞅着他。他也不说话,低垂着睫羽,假装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越是临近菜市口,他心里越是沉重。他想他终是免不了,要亲眼见那个古板残酷的老人上路。

车到了菜市口,却没有停,直直越过了人群边缘,驶向了城门的方向。他略有些愕然,眼睁睁看自己离刑场越来越远。到了城门口,傅羽穗率先跳下车,伸出手,邀他下来。他拧着眉,缓缓踩下步梯。

“你看。”烟罗神指向远方。

大路上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帷油壁车,赶车的车夫掀开车帘子,陆远檀看见里面熟睡的老人。烟罗神挥了挥手,车夫对着她行了一礼,拿起马鞭坐上车,赶着马摇摇晃晃地沿着大路去了。陆远檀终于明白了傅羽穗的意思,她放走了他的父亲。

“我父亲不会善罢甘休。”陆远檀道。

烟罗神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啊,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她早已派她的神使娃娃奔赴千里赶往狐仙野,问狐神要到了能让人失去记忆的丹药。那只狐狸擅长魅惑人心,其精血制成的媚神粉甚至可以魅惑神明,要令一个普通的凡人迷失心智压根不在话下。再说了,就算丹药药效有时限,她也能趁这段时间把人送得远远的,远到白虎庙,甚至是狐仙野。凡人行动只能靠两条腿,这些路他一辈子也走不完。

不过这些就不必让陆远檀知道了,烟罗神拍拍胸脯,“不会有问题!”

“刑场那……”陆远檀问。

“一个顶替的死囚啦。”烟罗神耸耸肩,“反正我不会杀你的爹爹,话本子里男女主人公之间要是有了血海深仇,多半没个好结果。我就不爱看那种故事,我每回买都得买大团圆结局的。”

“若东窗事发,你如何向隐岐川交代?”陆远檀的神色蓦然严厉了起来,“傅城主,你可知道你在做些什么?”

“真的不会有事!”

怎么可能有事?烟罗神早就递了信给隐岐川,所有人都会对这陌生的人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相信我,”烟罗神踮起脚尖,摸了摸他的发顶,“我很厉害的。”

陆远檀凝望她半晌,天光落入他漆黑深邃的眼眸,万千细碎的光辉在里面无声地跳跃。烟罗神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好奇怪,她怕他继续追问怎么解决隐岐川的麻烦,急急忙忙爬上了马车。他叹了口气,失笑道:“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她躲得太快,没有听见他散落在风里的叹息。

晚间,管家又送来许多奏折,她本想像之前一样让陆远檀帮她批,又想起他刚刚和老父亲分别,恐怕没有心情处理政事,只好自己吃力地看了起来。有谄媚的臣子知道她最近迷恋陆远檀,搜集来许多他从前做的诗文。她好奇地翻开这些笔墨,一笔笔神清骨秀,遒劲有力,同她狗爬似的字迹一点儿也不一样。她一字一句念起来:

“嘉兹猗猗竹,秀骨有高节。”

她忽然想起,陆云渐曾说他是陆家芝兰,协理政事,无所不通。恍惚间,她似乎看见白衣执卷的世家少年,风骨卓然,浅笑嫣然。而今,他是傅氏家奴,仰人鼻息,苟且而活。写下如此诗篇的人,怎会愿意当别人的奴隶呢?她慢慢明白了,那天不翼而飞的树枝夹板是他自己丢的,他好端端的突然发烧,其实是因为他不想要侍寝吧。为了不侍寝,他宁愿病死。

不知怎的,她有些难过。

她撑着下巴发了许久的呆,磨蹭着洗漱停当,趿拉着鞋回到寝居。挑开珠帘,却见陆远檀端坐于床畔,着一身洁白单薄的寝衣。他修长的手正执着金挑子,轻轻拨动着烛心。跃动的烛火映入他深邃的眼眸,恍有无限光华。

“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烟罗神讶异问道。

他低眉浅笑,红烛美人,相映成辉。

“城主,”他说,“我来侍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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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就喜欢美人!

第36章 黄叶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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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侍寝,烟罗神却没有往日的兴奋,反倒有些踌躇和难过。烟罗神不大懂凡人的傲骨和气节,但她看过《落难刀客俏千金》,里头的坏蛋要刀客下跪受胯下之辱,刀客宁死不屈。她想,如今要陆远檀侍寝,应该就和要他受胯下之辱一样吧。她心里头很难受,堵满了石头似的。

“你真的愿意来服侍我?”烟罗神小心翼翼地问。

陆远檀垂下眉睫,依旧是那般温柔沉静的模样。寻常的世家子落得他这般境地,恐怕不是忧郁便是愤懑,可他素来这般安静,从来不曾埋怨过什么。他缓缓道:“城主放我父亲生路,我拼今生难以报答。城主待我不薄,我何以忝颜自矜?”

烟罗神本还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他是真的心甘情愿,希望他是因为话本子里写的那种缠绵悱恻的爱才来自荐枕席。现在听他话头,他似乎完全没有旖旎的心思。一切都是为了报恩,屈辱仍然是屈辱。她还是不死心,接着问:“所以你是为了报恩才来服侍我?”

陆远檀沉默了一瞬,他抬眼望向傅羽穗,她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她的眼眸似乎有种墨绿的底色,仿佛蕴蓄了池中春水,波光熠熠,让人想起郁郁山林,生机勃勃。不知何时,只要他对上这双眼,就忍不住停止呼吸。

他微微蹙眉,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目光,道:“可以这么说。”

烟罗神很失望。

她站起身,走到他跟前,缓缓抬起手,一寸一寸地拉开了他的衣襟。他骤然一僵,闭起眼睛,双睫微颤。洁白的衣襟敞开,露出他锋棱骨瘦的肩头。他的肌肤是玉一样的冷,玉一样的白。烟罗神葱白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的锁骨,滑过肩头。她所过之处,他的身上仿佛起了细密的电流,连骨头缝里也透着酥麻。

陆远檀攥着拳,微微喘息。他心里有一头猛兽,即将破胸而出。在她眼里他温润随和,恐怕全然不知再温柔的男人也会有兽性的疯狂。他怕吓着她,死死隐忍着。

这模样落在烟罗神眼里,她理解成了忍辱负重。话本子里说的“意乱情迷”“脸颊酡红”,他全然没有。她想他果然抗拒,却又不敢直言。

烟罗神拉起他的衣襟,摆摆手道:“我今儿身子不爽利,算了吧。”

陆远檀略有些怔忡,睁开双眼望向她。

“哪里不舒服,可要请大夫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