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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106)

谢松眼神在每一个人的名字上滑过,他出声道:“你们每个人喜欢什么,师兄都记得。如若是买错了,就给师兄托个梦,如若是喜欢,也给师兄托个梦。”

“师兄要走了,下次再来看你们。”

回应他的只有呼呼的风声,谢松又站了一会,才转身离开。下山的路没有坐车,谢松独自走的那条天剑门弟子下山采买的路。

他穿着那身天剑门弟子服,背上负着那柄长啸,走在熟悉的路上。风追在他背后,将路边的一些灌木吹响。似是谢松现在一回头,便能瞧见悄悄跟在自己身后的师弟妹。他们躲在路边的草丛里,踩着大师兄的步子,背着师父也想要下山看看。

但是谢松没有回头,他大步往前走着,到了山脚,看见早就等在那里的马车,这才停下了脚步。

他回头看了一眼,蓝天白云衬托下的青山,似乎并没有他曾想的那么高,下山的路也不再是他想得那么漫长。

就连开始赶在他身后的风,也停了。

.

谢松原以为是直接回剑霞山庄去,结果路走到一半他才发现不对,他皱着眉问韩舟:“现下究竟是去哪里?”

“回家去。”韩舟将手上的书放下,看着谢松定定道:“回你的家。”

韩家在天剑门到剑霞山庄的中间,只走了三日便到了。照着韩舟的话,当年的韩家也是武林世家大族,门中徒弟上百,还不算那些外门杂役弟子。

“只是有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照样人走茶凉,不过你祖父喜欢热闹,每到过年过节,就喜欢将徒子徒孙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吃上一顿。今年我没回来陪他,说不得在地下怪我不孝。现下将你带回来见见他,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开心上一些。”

韩舟难得向谢松说起家里事,现下见他表情松快,谢松也不忍心打断拂了他的意思,便写了封信叫暗卫给陆沉璧送去,叫他不要担心。

那边暗卫赶着时间将信送到陆沉璧的桌上,谢松也站在了韩家大宅面前。

只是同他想的高门大户不同,韩家的宅子在这条巷子上并不引人注目,就连匾额也是小小的一方,写着韩宅二字。

他随着韩舟走进去,又过了一道门,便见一颗树立在庭中。那树下面还放着一个秋千,只是许久没有人打理过,看上去是已经不能坐了。

“这是琼树。”韩舟看了那树一眼,领着谢松继续往里面走。他道:“现下不是开花的时候,再过几月你来,风一吹这院子都是琼花落。”

谢松想起傅琼的名字,转头又看了那花一眼,便听见前面的韩舟又说:“你娘喜欢琼花,她也喜欢。”

“是吗?”谢松应道。

同外面的低调不同,这韩宅里面的装潢摆设无一不是用心的,谢松在剑霞山庄待了一段时间,现下粗粗看过一眼,有些摆件他也能说出些名头来。

宅子里还有寻常的下人在,一个管家听说韩舟回来了,赶忙迎上来请安,便听韩舟指着谢松道:“这是大少爷。”

“大少爷。”管家向谢松行了一礼, 便又冲韩舟恭喜:“恭喜老爷,总算将大少爷找回来了。”

韩舟笑了笑,叫他下去同下人吩咐一声,不要遇见了主子都不认识。

等着人下去了,谢松才皱眉道:“难道他知道……”他看向韩舟,愕然发现他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许多皱纹。

“你的脸……”

韩舟一笑,小声道:“面具而已,放心。”

他推开面前的院门,谢松跟着走进,便见这院中也有琼树,不过只是在院角里长着。但令他令他惊讶的是这院中的还摆着秋千木马,这么些小孩喜欢的玩意。

韩舟推开屋门,谢松站在门口往里一看,便见着那桌上还放着拨浪鼓长命锁这样的琐碎玩意。

“这些还有外面的那些东西,都是当年我亲手做的。”韩舟站在屋子当中环视了一眼,笑道:“这院子是给你准备了,只是准备了许多年,今日`你才到这里来。”

他抬手一指院角那棵树,道:“那棵树你娘当年是想要移走的,她那时候说:‘若是风吹树影动,惊我儿好梦可如何是好?’”

当日韩舟听罢笑着摇头,直说慈母多败儿。

但今日谢松站在这里,看着那颗枯枝琼树,只道:“树影而已,儿不怕。”

第83章

从小谢松便知道自己与旁的弟子不同些,他没有父母姊妹,从有记忆起就是与师父在一起。那时候师父也还年轻气盛,况且师父为男子,到底不比女子细心温柔。

可是跟在师父背后的时候,谢松却觉得他是世上第一厉害的人。年幼时候坐在师父的肩膀上,他便觉得自己是世上最高的人。

后来陆续又有师弟师妹入门,他便从天剑门里最被照顾的那一个,开始变成要照顾别人的大师兄。也是这时候,他才开始知道自己的师父当年有多么粗心大意,开始知道照顾他人究竟要如何做。

每每当师弟妹的父母上山探望的时候,他便找个没人的地方呆着练剑或是看书,有时候甚至是对着青山上的杂草发上一天的呆。

再年长一些的时候,谢松开始经常对着水面,或是别的能够照出人轮廓的物件出神。他望着自己的样子长长想,自己的眉眼如此,父母又究竟是如何模样?而现下他们又究竟在哪里,是在人间,还是早做白骨埋入黄土之中。

他曾经问过师父,自己究竟是怎么到天剑门来的。谢松还记得当时已经不年轻的师父哼了一声,淡淡道:“就被人扔在白菜地里,我回来的时候路过捡回来的。”

既然是被扔在路边,自然师父也没有见过自己父母的样子,想来父母的身份也不是很好,说不得自己还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出身。

小谢松想着,托着腮坐在门槛上,望着远处天上的云霞发呆,面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可到了夜里,却独自一人窝在被子里闷声流着眼泪。

当时谢松心里只觉得自己是世上第一惨的人了,爹不知娘不详,就连师父也是个粗心人,丝毫不懂少年人心里那点敏感纤细的脆弱。

现下他坐在亲父为他准备的房里,将这些一一说出,便听见身边的韩舟哼了一声,怒道:“当日我明明是亲手将你交于天剑门掌门手上,也算是他们的祖师爷还是个惦念恩情的人,将印信的时候告诉了后人,告诉我会视你如亲自。后来我还送去了五箱金子,唯恐他们怠慢了你。”

当年自己师父还不是掌门,但是却是老掌门的首徒,谢松想起那位在记忆里总是温和笑着的老者,他轻声道:“这些年我并未受到委屈,只是年幼时候少不得要想,为何我的父母如此狠心,将亲子置于路边不顾。”

谢松说着突得一笑,转头看着窗外那颗院角的琼树,温声道:“现在看来,是我误会了。”

“你母亲有你的时候,身体就开始渐渐虚弱,我曾经劝她不要这个孩子,往后等她身体好些,再要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