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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105)

韩舟一转身见着谢松沉着脸,伸手便是一拍道:“苦着脸做什么,这种事也要往自己身上揽?”

谢松推开`房间门往里走,他道;“本就是因我天剑门所起,算不得往身上揽。”

“当年就不应当送你来这里,你这个性子倒是去高禅寺合适,现在也不会同陆家那个小子搅和在一起。”韩舟跟在他后面冷声道。

谢松笑了一声:“禅寺安静,我小时候爱闹,怕是待不住。”

他走到房间的窗边,伸手将窗户推开。外面的月光皎洁,从这里能看见天剑门的山头,只是往日的山门小楼都不见,一片荒芜在月色下更显得萧索。

谢松站在这里也只觉恍若隔世,他小声说道:“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一把火就没了。”

还有那些从小同他一起长大的师兄弟,斥责过关心过他的师长,全都在那天的一把火里化作了尘埃,从此桥归桥路归路,生死殊途,此生不复相见了。

谢松按了按自己的右手,心中气血翻涌恨意难消。他道:“明日我便会带着苻陶上山。”

“一切都由你安排。”韩舟站在他身后道。

夜风从窗口吹进来,谢松看着那光秃秃的山头,缓声道:“我还以为我走了多久,结果连一棵树也未长起来。”

这一夜谢松并未睡,洗了澡,他换上了已经被缝补好的天剑门弟子服,坐在窗边看着天边一点一点亮起来。

马车早就备好,暗卫跟着他一同上山,但到原本山门的位置却被谢松拦在了外面。

“我自己前去便好。”他说罢便驾着马车继续往里走。

苻陶被关在了笼子里,笼上黑布被掀开的一瞬间他捂住了眼睛,外面的天光让人刺目。谢松见着他,面上无悲无喜。

他跪在地上叩了两个头,道:“弟子来迟了。”

谢松将人从笼子里拖出来,苻陶的喉咙里发出叫声,一双眼睛盯着谢松,没有双手的手臂也在他身上胡乱拍打着。

长啸的剑鞘被扔在一边,谢松持剑看着地上趴着的人。他曾在心中想过要如何结果这人的性命,千百种折磨方式加在他身上,却也不能让他心中的恨意减去一丝一毫。

也无法让那些逝去的人活过来。

他垂眼看着苻陶,轻声问道:“你可悔过了?”

苻陶盯着他,喉咙里发出笑声。

谢松提着剑走近,低声道:“是我愚钝。”

手起剑落,身首分离。

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定了。谢松转身环视四周,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他心中气血翻涌,喉咙中一股腥甜之意。

一口鲜血吐出,他一下跪在地上,只觉得眼前发黑,看着青衣暗卫从树上跳下来,这才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第82章

等到谢松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客栈干净的床铺上。他睁眼看着床顶,隐约还能听见外面韩舟同郎中说话的声音。

过了一会说话的声音远了,谢松闭上了眼睛,他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想。似乎也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再惦念。

他抬了抬手,摸到自己枕头下面,发现是压着什么东西。手指在上面摩挲了两下,便想起了那是什么东西。

临走时候谢松趁着陆沉璧睡觉的时候,将他的头发剪了一小段下来,放在锦布做的小包里,每日贴身带着。

手指沿着锦布上的暗纹摩挲,突得想起那时候自己将装着缠风的盒子放在床头,还被他嫌弃了一顿。谢松笑了一声,闭上眼在脑中想起陆沉璧的样子,郁结心口的那一点浊气,慢慢散去。

还好遇见了他,让自己心里在这世间还有个牵念。总不叫自己在大仇得报之后,孑然一身在这世上生不对,死不起,整日混沌。

他闭眼躺了会,便闻到一股子药味从外面飘进来。韩舟端着药走到他床边,见他躺着的姿势,便道:“醒了就起来吧。”

谢松睁开眼,淡淡道:“多谢你了。”

“天经地义的事情,什么谢不谢的。”韩舟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看着谢松手上抓着那个锦包,淡淡道:“里面有两个人的头发才对。”

谢松端着药一饮而尽,他将碗放下,缓声道:“有他便足够了。”

此后韩舟将大夫的嘱咐说了一遍,叫他好生休息,别的事情有他打理,不必谢松费心。如此这般,谢松多休息了两日,整日不是躺在床上抓着锦包发呆,就是看着窗外的山头出神。

那日苻陶的尸首已经叫韩舟一把火烧掉,剩下的点骨灰也被收起。原本是想洒在山上的,谢松却不同意,只说不要让这等人脏了天剑门的土,叫韩舟扔得远远。

后来找了个地方,趁着有风的时候扬了。谢松看在眼里,心里想着挫骨扬灰,自己也算是做了一半。

暗卫将天剑门山上的杂草除了一些,又联系了些山下的工匠们,准备在从前天剑门的旧址上再建上座新的。谢松听说的时候还以为是韩舟的意思,后面晚上一问才知晓是之前陆沉璧吩咐过的。

“庄主说了,是建成新的样子,还是照着以前模样来,全听您的意思。”暗卫站在谢松面前说罢,便听见他笑了一声。

谢松:“他什么时候吩咐你们的?”

“临走的时候吩咐的。庄主还提醒说房子可以慢慢建不着急,但是人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往后多得是时间过来住。”

韩舟坐在一边瞧着谢松笑,冷不丁出声问:“你们庄主自己出钱,陆婉可曾知道?”

暗卫朝着韩舟道:“老太太自然是知道的,而且老太爷也是师传天剑门。老太太还特意嘱咐,叫我们看着工匠些,不可偷工减料。”

等着暗卫下去了,谢松便道:“明日祭奠师父们一番,我便启程回去了。”他看向韩舟,似是在问是否与他一同回去。

“我同你去做什么,是叫我坐高堂瞧你们两个成亲不成?”韩舟说罢,便见着谢松眉头皱了起来。

他缓声道:“如若是你愿意,倒也无不可。师父他们离世,这世上我也只有你这样一个长辈了。”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韩舟看着谢松,心头一时狂跳,但谢松也并未再多说什么。韩舟虽然一时有些失落,但现下谢松已经在心里将他当做了长辈,心里又是一阵满足。

他一生嗅过锦绣繁花,也见过风雪寒霜。只是大起大落之后,才知平凡人家安稳过日的可贵。

第二日谢松在师父的衣冠冢前面跪下,燃了香,又认真磕了两个头。他直起身看着那墓碑道:“师父,徒弟有了个很喜欢的人,今生都想护着他,也希望您能在天上也护着他些。只是他腿脚不方便,这次不能同徒弟前来给您上香。下次我便带着他一起来,他长得好看,人也聪明,您定会喜欢他的。”

谢松说罢又磕了个头,直起身的时候眼睛又红了起来,他轻声道:“师父,他在家等着我呢,徒弟这就回去了。”

他从地上站起来,看着后面师弟妹的墓。那碑上每一个人的名字,都是谢松亲手写在纸上,叫工匠师父连夜刻上去的。连现在墓前的祭品,也是谢松按着他们生前的喜好采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