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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欢宠:帝凰妃(12)

手中药盏“咣当”落地,世弦推开了宫女起身,他的眸光紧拧,直视片刻,忽见他抬手掩面,闷声一咳,殷红之色自指缝间溢出。

白绫亵衣上,斑驳可见。

第六章 隐痛04

日光若流水,清冷空气里风疾如斯。

深幽玄廊上几簇人影急移,大长公主素衣广袖,粉黛未施,凤鬓早已散开,过腰青丝搁于两侧削肩,风影随行,眼底沉着忧急。

未待宣室殿外宫人行礼,她已先声夺人:“皇上如何?”

边问着,脚下步子未收,拽着长裾加急了脚步,却闻得外头一个小太监慌忙道:“公主,皇上去了钟储宫,陈……陈大人也往钟储宫去了……”

“什么?”令妧目光慑人,话语似利刃,惊得那小太监瘫软在了地上直叫“饶命”。

*

从宣室殿一路疾奔至钟储宫,别说背着药箱的太监跑得气喘如牛,陈描空身一人都要扶着廊柱休息了。

中常侍眼见异常,急忙跑上前,急红了眼道:“陈大人可算来了!”

“皇上呢?”

中常侍回眸望了望那紧闭的寝宫门,不住地叹息:“皇上不让任何人进!”

“这……”陈描吐出一个字,此刻也没了辙,只得转向身后太监道,“快,去请大长公主!”

檀色寝宫门外,莺欢趴在门上,手指用力似要生生抠出痕迹来。皇上来时脸色苍白胜雪,后来她又从中常侍口中得知,永徽公主不满皇上赐婚一事自缢,皇上听了当即就吐了血。

这……这可如何是好?

门上那抹小巧身影已静陈许久,世弦徐徐收回了目光,一手轻缓握紧身侧桌沿,费力地撑住了身子才站起来。

“母后。”他颤声低唤着。

面前疯癫妇人还坐在梳妆台前端详着今日配哪样首饰好看一些,她一手拿着万福万寿点翠长簪,一手又取赤金香玉凤头钗,比对在发鬓,回眸浅笑:“皇上,您看臣妾今儿戴哪个好看?这簪子还是臣妾入宫时皇上亲赏的,还有这支凤头钗,那是先帝赐的。那次合欢家宴上,臣妾就戴了这万福万寿点翠长簪,您说臣妾好美。哦,就那次,您还给令妧和玉迟赐了婚。臣妾倒还想问问您,让令妧带着孩子留在宫里,当真是皇上的意思?”

崔太后字字句句问得认真。

世弦竟似被那“赐婚”二字严严实实地灼伤,喉间仿若又尝出了辛辣血腥之味,再是站不稳,又狼狈跌回宽大的沉木椅中,他抬手按着胸口,强压着那呼之欲出的呛声。

他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惊慌失措地想要躲回母亲的怀里。

可惜,崔太后却已疯癫。

华美身形伴着内室光影微动,崔太后敛笑半蹲于世弦膝前,金甲丹蔻轻握住他苍白冰凉的指尖,崔太后阴沉了声道:“皇上怎能忘了先皇的教诲,怎好留她和孩子在宫中?皇上若是怕当这恶人,那就让臣妾去!”

她倏地起身便要走,世弦一把拽住她的广袖,一声“母后”夺口而出,随即而至,一阵猛烈剧咳声,他喘息未止,悲凉道:“咏儿死了。”

崔太后惊恐叫声穿透这静谧内室,她直直地瞧着衣袂上洒下的血迹,两只眼珠子竟似要滚出来一般。

她发了狂似的挣开他的手,世弦的手伸了伸,广袖垂落如流云,手指所到之处,却是空荡荡一片。

眼前景象愈渐模糊,只差片刻,那手再次回来,紧拽住他无力的手。

“皇上。”那声音悠远游荡,丝丝钻入他的耳膜里去。

他急喘未定,痛苦地蹙了眉头,语声微弱:“母后,朕恨她们!恨皇祖母对朕所做的一切,恨她逼疯了你,恨她用朕的儿子来逼朕!朕也恨姑姑,恨她与皇祖母一样……朕是如此恨她们,然最可悲的,是朕竟也成了与她们一样的人。朕逼死咏儿,是朕一意孤行……”

与他十指相缠的纤长手指在那一刻狠狠一颤,令妧眸光惨淡,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胸口如芒刺在心,一路痛上心尖……

第七章 焚心01

清风温暖拂面,一侧日光照得白玉栏杆泛着光,远远行去一众人,身上朝服皆清晰可见。

这宣室殿外常年置暖,积雪亦不得,四季常青,枝繁叶茂,青翠欲滴。

碧水池旁,素雅宫装衬得少女艳绝容颜更深,举手投足间都别有一番韵味。她就那般微微侧目,而后瞧见他。

乳母慌忙领着他上前,朝那美艳少女行了礼,才又回首与他道:“殿下,这是宁安长公主。”

他抬眸瞧她,柔和日光在她面颊淡开浅色光晕,轻风徐徐,拽落绯色一地。

父皇的后宫佳丽三千,他也不曾见过这般美丽的女子。轻薄粉黛掩起了明眸中的悲哀,她含笑道:“你是祯儿?”

祯儿,刘祯是他的名字。

只是那时候,他不知为何,冲她浅浅一笑,仰头道:“我是世弦,你可以叫我世弦。”

世弦世弦,那是皇爷爷给他取的小字。

少女凄凉眼底微微泛起一阵柔和,乳母却是惶恐拉住他的衣袖,轻声规劝:“殿下,这是您的姑姑,您该唤她姑姑。”

姑姑——

指甲嵌入掌心,丝丝疼痛竟似深入骨髓。

睫毛一颤,世弦蓦地睁眼。

头顶是鎏金翔龙帐子,空气里漂浮着浓郁的龙涎香的味道,细闻着,还能辨出薄薄的轻萝香气。

回眸侧身,果真就瞧见大长公主撑着额角落座在龙榻边上。浓黑睫毛覆下,几缕青丝遮着半幅颜面,衬得那鼻梁越发笔挺小巧。

记不清他已有多久不曾这般细细地瞧过这令无数人痴狂追逐的绝世容颜。

与他初次见时,出落得越发美艳了。

只是如今他与她再不若那时候般单纯,讥诮笑容爬上世弦的嘴角,他的眼底瞬间悲喜成灰。

“世弦,你醒了?”

令妧欣喜起身,广袖直垂,回头直传了陈描入内。

“皇上是因为偶染风寒,再加上急血攻心,睡上一觉,此刻脉象已显平稳。”

令妧悬起的心终归是放下了,又命人端了药盏入内。她亲自喂药,才奉至他的唇边,那清瘦手指推开了药盏,冷笑着:“姑姑如今得意了。”

她千方百计要救杨御丞性命,甚至不惜下嫁。如今永徽公主身死,那一纸婚约也不过是通篇废话,圣旨轻薄如鸿毛,说废便废了。

令妧脸上纹丝不动,眼底却是愈渐显出苍白之色来。

永徽公主不愿嫁,她不想求情,世弦执意,谁也不曾想那刚烈女子竟会走上这般决绝的路。

说到底,她令妧还不如她!

榻上之人已然撑起了单薄身躯,眸光淡扫令妧手中的药盏,世弦略一迟疑,到底伸手取了,仰头一口饮尽。

轻纱帷幔飘曳,令妧忙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他只开口唤了声“王德喜”。中常侍的身躯“嗖”的一声蹿进来,快如箭矢般。

他一手拽着薄纱绡帐,依旧回头凝视身后大长公主,音色微弱却坚定:“朕要好好活着,姑姑也不必受那挟天子令诸侯的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