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医们脸色铁青,面面相觑,只能叹息摇头。
他又回头望向邱将军:“将军救我时的护心丸呢?还有苏家的药,偀偀带了很多药来!”
邱将军一动不动站着,护心丸只此一颗,早就没了。军医也已去取苏偀带来的药,只是取与不取也无多大的差别了。他于乱阵中救出胤王时,他早已伤重多时,回天乏术了!
“那就回京!立马回……”
允聿语声一顿,见床榻上之人竟是突然睁开了眼睛,就这样用力看着自己,而后,又瞥眼看了看一侧的邱将军。
邱将军会意,握紧腰际的佩剑,往后退了一步,沉沉开口:“都出去,殿下要单独与世子爷说话。”
军医们慌慌张张地告退出去。
邱将军也跟着行至门口,见令妧仍是呆呆立着,他只能提醒她:“请公主移步。”
移步?他自是不要见她,于胤王来说,她只是一件交易品,亦是胤王心头的耻辱。令妧心中微窒,蓦然一低头,转身走出帘外。
营帐内,只剩下允聿与胤王二人。
那一个依然睁大了的眼睛里,似怀念,似悔恨,又似有不甘。他这一生都在追逐着梦寐以求的至高无上的权力,为了权力,他不惜寻求外族庇护,放任自己的婚姻,甚至不惜牺牲义妹,不惜兄弟决裂,不惜铤而走险……可惜到最后,他竟什么都没有得到……
“橖儿。”
“橖哥哥。”
这一路,他不止一次见到母妃与绮儿,不止一次听见她们呼唤他的声音……
他如今却仿佛是知道为什么了。
只可惜岭防远在千里之外,他很遗憾没能亲口听父皇说一句,父皇心中之人,究竟是不是他?
那双充满死气的瞳眸微微转动了,缓缓落在允聿脸上,苍白干裂的嘴唇微启,吃力地念出“允聿”二字。允聿猛然怔住,眼见那乌黑眼珠死死盯住自己,看得允聿心慌难喻,他恍觉回神,忙俯过身去:“你要说什么?”
胤王僵住的手指忽而也能动了,他吃力地抬手,拽住允聿衣襟,“你带她离开,不要回京。”
“殿下!”
他却不顾允聿,仍是吃力说着:“倘若日后生变,你要答应我,你……你决不会觊觎皇位……”
令妧静静站在外面,她抬眸时,见邱将军也正看着自己,他二人目光交汇,令妧并未回避。暮色冷风,吹得人越发清醒,嗜血残阳下,几抹身影急速移动,瞧见邱将军等人都在外头,取药回来的军医与士兵怔住了。军医正要开口问话,忽而闻得帐内传来世子连连呼着“殿下”,外头众人脸色俱变,令妧回神,见邱将军已经大步冲入营帐中去。
军医、士兵也急急跟着入内。
田将军也跟着自后方冲上来,他的脸上,惊愕、恐惧、愤怒并扎在一处,瞧着越发地狰狞可怖。
血色残阳下,只剩下令妧那抹萧瑟身影,她直直站着,愣愣站着。略一抬眸颔首,天际风急云涌,残忍似杀伐,血腥如战场……
南越建璋三十六年十一月,胤王身死。
诸臣诸将眼看着金殿上的皇帝猛地起了身,手中那封八百里加急的信笺轻飘飘自指缝间落下,缓缓躺在龙靴帝座下。越皇整张脸瞬间褪尽了血色,眼睛却是撑得异常大,仍是哀哀望着地上信笺,他踉跄往前一步,胸口竟是窒息喘不过气来。
静谧大殿上,流转空气里伴着那“嘣”的一声,越皇手中持珠被用力扼断,浑圆珠子噼里啪啦散落在殿上。随着那些佛珠自御座上滚落下来,越皇那高大身躯也瞬间直直从上头倒下去。
众人惊呼着“皇上”,伸手极快的一名将军已跃至殿前,用身体垫在冰凉地板上。
皇上突然昏厥,整个朝堂瞬间乱成了一片。
孙连安忙招呼着人送越皇回入内廷,并吩咐让御医们守在帝宫。
宫闱内廷霎时也跟着慌乱起来,各宫嫔妃听闻皇上是被人抬回内廷的,个个唯恐皇上病情不妙,全都匆匆而来跪在帝宫外哭声连天。孙连安派人相劝不止。
“哭什么哭!”
萧后狠戾声音自玉阶下传来。穆旦小心扶着她上前来,华衣广袖也掩不住她令人生羡的身姿,萧后一脸阴沉,目光一点点扫过地上的莺莺燕燕,“还不赶紧给本宫回去!”
李昭仪哭着跪上前,拉住萧后的裙裾道:“娘娘,皇上是不是不好了?”
“大胆!”萧后广袖一扬,狠狠一巴掌扇在李昭仪的脸颊,她的眼底似有寒芒闪过,冷声道,“李昭仪出言不逊,诅咒圣上,来人,拖下去割了她的舌头!”
李昭仪哭闹着,哀求着被侍卫拖了下去。
众嫔妃噤若寒蝉,慌忙告退回宫。
萧后呆呆望一眼,随即转身,藏于广袖下的手微微颤抖着,发鬓的一支来不及扶正的金步摇暴露了她极力要掩起的慌意。
“皇上如何?”
孙连安擦了把汗,低首道:“御医正在里头,皇上还未醒来。”
萧后蹙眉:“不是前些日子已无大碍了吗?究竟发生了何事!”
孙连安心头一颤,“扑通”跪下,哀声道:“胤王殿下出事了!”
萧后亦是一惊,她有所耳闻是前线来的消息,却是不想竟是胤王死了!孙连安道出这个事实,萧后有一瞬的高兴,但,仅仅只是一瞬。
穆旦惊愕之余,悄然看了看萧后,只见她伫立在殿前良久,一动不动,仿若一尊石像。穆旦心中不解,此刻跟随一侧也不敢胡乱开口说话。
重帷之后,便是幽深寝殿。
数位御医忙碌跟前,个个神色焦虑,唯恐龙榻上之人有什么好歹,那么他们所有人都势必要陪葬!
虽是大亮天色里,却因着在内室,外间光亮被掩去大半,宫灯已被点起,隔着薄薄鲛绡帐,旖旎朦胧,淡淡透着光晕。在里头伺候的宫婢太监们也都小心谨慎,容色里皆是惧色。
御医出来禀报说,皇上是急怒攻心才至昏厥。
萧后急切问道:“可要紧?”
御医便说正在想法子让皇上醒来。
这一去,便又是个把时辰。
而后,所有的御医宫人尽出,带出越皇口谕——宣皇后萧氏见驾。
翔龙帷幔轻曳,拽着一室袅袅的熏香。
萧后独自拂帘入内,空旷殿内,隐隐沉下一抹寂寥味道。萧后容色苍白,望见那绡帐后,越皇孤傲神色竟是恹恹,瞧着像是连着那身躯也佝偻几分,再不似往日里神勇的帝王之色,如今全是悲哀漫过所有的老态龙钟。
萧后一句“皇上”近前,见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便是那一眼,阴戾中带着愤怒,愤怒里藏匿杀气。
萧后心头一震,忍不住站住了步子。
越皇仍是直直看着面前的皇后,目光寒冷,“朕那日与你说的话,未想你竟全然不曾放在心上!”
那日——萧后动容,他果真以为胤王的死与她有关!
“臣妾没有!”萧后矢口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