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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在水底游了许久(87)

只是下秒,他突然不笑了。

因为他已经看清裴决的面目,而看他的眼神,仿佛他已经死在这间屋子里多时。

“你知道我进来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裴决的说话声有些低,像是刻意压低。也许是顾及这栋公寓隔音实在差。

“我在想,这个地方很适合你——”

“说不定哪天,就会有一个人,想我一样,敲门不应,打开来,你就已经躺在那里了。”

“一天两天,十天半个月什么的。”裴决慢慢笑道。

楼下又传来很轻、很细碎的说话声。

茉莉的香气似有若无。

裴决扭头,注视明亮的窗口。

“好了。”

再转回头,他轻轻拍了拍钟振完全僵硬的肩膀,笑着说:“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不要做梦了。”

第73章 心肝

钟振不是很明白。

他站在原地, 还是前一刻起身去往厨房的动作,但之后裴决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难以理解。好一会, 身体仿佛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惊骇与震动。他望着裴决, 望着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竟然生出几分畏惧。

“……楼下有个小孩和我说了钟凯阳的病情。”

“真是不幸——听说前阵子差点没抢救回来?”

钟振瞳孔猛地紧缩。

他震惊的不是裴决知晓的详细, 而是最后那句里的恶意。仿佛这个他视若珍宝的孩子,就应该这样, 时时刻刻,痛苦不堪。

裴决垂眼,语气怜悯,却毫无起伏:“不过我可以帮忙照看。”

前后差别太大,以至于裴决这句落下好一会,钟振还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惊恐神情。

等明白过来,他的表情霎时一松,扯开嘴角要说什么, 又听裴决面无表情道:“前提是你——”

“从今往后, 给我躲起来。不要出现在影影面前。”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风扇吱吱呀呀的转动。

一壶水烧开有一会, 钟振这个时候才感到口渴。他咽了咽唾沫,后脊背僵直, 怎么都说不出话。

钟振觉得, 裴决大概是疯了。

但从裴决说话的神情看,他自己是一点不觉得。

甚至,眼下钟振突然的出现,对他而言, 就好像阴沟里的老鼠冒头,会吓到人的——他最不愿意的就是这只老鼠吓到人。

他希望老鼠永远地、老老实实地, 待在阴沟里。

“我看这里东西也不多——今晚就走?可以吗?”

裴决微微一笑,嗓音轻而低,依旧是一副循循的语气,听着竟然有些善解人意。

“不要留下痕迹。”

“不要告诉任何人。”

“如果让影影知道——”

前面所有的话他都说得无比自然,好像思虑已久,眼下已成定局。

唯独这一句,到了这一句,裴决注视钟振的眼神和表情才有了细微变化。

仿佛钟影一旦知晓,事情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裴决没有说下去,他神色平静,漠然端详着脸色煞白的钟振。过了会,他走到一旁,抬手关了咿咿呀呀叫着苦的风扇。

屋子里顷刻陷入一种更加诡异的寂静。

“如果我不走呢?”

钟振死死盯着裴决,浑浊不堪的眼睛里,闪过凶狠和迟疑,过度受惊的面庞一时间难以做出合适的表情,竟然出现些许扭曲。

从裴决进门,他发表完长篇大论的美好愿景,到现在,钟振觉得整件事过于荒谬了。因为即使在他最差的设想里,也就只有“钟影不见他”这一条。他至少还是钟影的父亲。裴决这样,好像他是钟影的噩梦——

可再怎么样,又关他裴决什么事!

似乎知道钟振不会心甘情愿,闻言,裴决很淡地笑了下。

他慢慢走到门后,抬头注视面前挂着的标有“港平医院”字样的塑料袋。

钟振视线跟随,有那么几秒,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他萎缩在原地,身体一点点地往后挪,然后在之前起身的椅子上坐下。

塑料袋里是钟凯阳的药单和最近几次的检测报告。

裴决一张张拿出来看,看完一张放回去再拿第二张。他的动作很轻,似乎很在意这些,于是看得也仔细。

时间仿佛静止。

钟振坐在座位上,渐渐有些坐不住。膝上捏成拳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起抖。他大概是真的老了。

看完,裴决细心收好,像是才想起来,笑着转头问钟振:“钟叔刚刚说什么?”

钟振没抬头,佝偻着身躯,好久才说:“你会帮我照顾他?”

裴决点点头,开口如同一个大善人:“我只尽人事。”

话音落下,老人猛地抬头望向他,面目狰狞:“凯阳要是有什么意外——”

“你又能怎么样?”

钟振僵在原地。

裴决冷笑:“钟叔,我不说第二遍。”

“就今晚。”

说完,他抬手放上门把,准备离开。

门打开的一瞬间,他听到钟振在后面低低笑着问了句:“钟影她妈死的那天,你也在医院吧?”

裴决顿住。

“我看到你了。”

记忆里,那天的天气可没有今天这样明亮。

阴沉沉的,仿佛随时就是一场天翻地覆。

他自知理亏,被钟影赶出医院,站在停车场等着。毕竟这样回去,秦家人看了,指不定又要闹一番。还有秦苒留给钟影的钱,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能拿这么大笔钱?

只是很奇怪,天压得越来越低,雨却一直没下来。

他仰头看着天,心里为难又发愁,忽然,就看到楼上某道窗口前沉默伫立的青年。

那会,他是欣喜的,他希望裴决劝劝钟影。

什么时候回来的,竟然不说,钟振朝裴决招了下手。

他不确定裴决有没有看到自己,招了那么一会,他就看到面目模糊的裴决抬起一只手捂住脸,很久都没放开。

“——小影不会喜欢你的。”

“她亲口说的。”

身后,钟振竟然呵呵笑了起来。

“真有意思、真有意思......”

裴决面容冷漠,没再回头,迳直关上门离开。

-

炎炎烈日好像被定格,空气都翻滚起层层热浪。

喝了咖啡似乎精神些,钟影走到窗边往下看。那个原本在程舒怡嘴里消失的捞金鱼的男人,忽然又出现了。

这会他没有在楼下的金鱼摊驻足,而是立到了街对面,正仰头望着他们这栋公寓。

盛大耀眼的夏日白光照射在他身上,眉宇英挺,玉石一样黑沉的眼眸格外清晰。只是不知为何,整个人有种立在冰天雪地的彻骨冷意,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透着让人难以琢磨的神思。

下秒,他就看见她了。

唇角扬起的笑容好像枝头绿意,清隽明朗,前一刻让人心头莫名不安的神色眨眼消失不见。

他两手插兜,仰头遥遥望着钟影,姿态疏阔,好像少年时,注视她的目光一如既往。

程舒怡正在换衣服,穿衣镜里瞧见窗口两人眉来眼去,不由好笑:“你先下去。我一会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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