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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在水底游了许久(51)

陈知让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勇敢、善良、乃至聪慧。

病痛时常让他在妈妈怀里痛哭流涕,翻来覆去、彻夜难捱。而因为一身的病痛, 他会阴暗地想,为什么自己要遭受这些,为什么不是别人——所有健康的人都应该被诅咒。稍稍懂事些,陈知让就清楚,自己不是个善良的孩子。他更喜欢冷眼旁观别人的痛苦与仇恨,这会让他心情舒畅。

还是因为病痛,落下的课程总让他接受全班的瞩目。忘性大的老师会不记得他落下哪些课,于是, 站在讲台前、脑子空白的那几秒钟, 是陈知让最屈辱的时刻。

闻琰是完全不同的。

她会对招惹她的所有人重拳出击, 即使自己鼻青脸肿也没关系,只要赢了就可以。谁敢嘲笑她, 就得接受她毫不留情的质问。她永远一往直前, 永远兴致勃勃,永远天真烂漫。没人会不喜欢她——热情的、开朗的、自信的、蹦蹦跳跳的狮子公主。

陈知让想,他只想和闻琰做朋友。

因为和闻琰做朋友,是世界上最令人感到安全的事。

闻琰永远不会背叛她的朋友。闻琰永远在意她的朋友。

“陈知让, 我们还是不要做朋友了。”

“做同学就好了。”

一年级下半学期,五一假期之后的体育课上, 闻琰和自己说——陈知让的日记本记录下了他成长阶段里最痛苦的一天。

“为什么?”

也许是难受到了极点,陈知让看着神情歉疚的闻琰,心里居然无比平静。

体育老师还没有回来。

班长还在大声维持秩序。

不远处,梦梦和隔壁班的帅哥有说有笑。

闻琰感到前所未有的“独立”。

不同于此前任何时刻,这是只能她自己面对、不能靠妈妈,更不能靠老师的时刻。

狮子公主深吸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慢慢地,她注视陈知让的眼神变得温和。她好像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她对陈知让说:“虽然朋友就是要互相理解、互相帮助。但是我觉得做朋友更大的意义是快乐。开心才在一起玩嘛。可是陈知让,我和你做朋友不是很开心,我会担心你,经常担心你,担心你不舒服、不开心——说实话,你生日那天是我最不开心的一天。但我还是要装作很开心的样子。”

“做同学也很好啊。”

“也可以互相帮助、一起进步——你放心,以后学习上我还是会帮助你的!”

狮子公主有一说一,一诺千金。

初夏的日光带着蓬勃的热意。

头顶的玉兰刚开了一轮,白馥馥的一片,充满生机。

陈知让感觉自己待在阴暗的角落里,没有阳光,孤零零的一个人。

“为什么不开心?”他低下头,失魂落魄地问。

闻琰也低下头。

总不能说有人弄坏了妈妈给她编的辫子?好幼稚。

过了会,闻琰低声却冷淡道:“你家一看就是很有钱的。”

“我家没那么多钱。”

“但是我很爱我妈妈。”

“我不想让她给我做的东西被别人乱打量。”

陈知让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少年时虽然天真,但也极其敏感。

于是,那天,回到家的陈知让,餐桌上向陈家一众发起灵魂质问。

“我家什么时候破产?”他面不改色,冷酷道。

对面,他爷爷老来得子、备受家族宠爱的小叔差点一口噎死,看着他,目露惊恐。他爸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然后和自己妻子交换了眼神,沉稳地皱了皱眉,捏起勺子继续不作声喝汤,当没听见。

他的母亲低头忍耐许久,最后还是没忍住,餐桌上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陈知让委屈至极。

他才是要掉眼泪的那个啊。

-

钟影收到培英小学发来的五月迪士尼春游包裹清单时,正和程舒怡在琴行对面的商场吃午餐。

这边新开了一家川菜,听说很地道,专门成都请来的师傅,已经在本地招徒了。琴行有几个老师过来打卡,说是确实不错。索性今天上午没什么事,下午也不用去艺术团忙,两人就来这里排队吃了。

程舒怡是喜欢吃辣的。

大学那会,他们几个一起吃饭,钟影还能接杯清水陪着吃,闻昭和宋磊是一点吃不得。不过闻昭是小狗性格,爱凑热闹,钟影干什么,他也愿意跟着一起扒两下。

“你回邮件了吗?”

钟影照例接了杯水,牛肉片过水筛下一层红油一层辣,放进嘴里还是很香。

程舒怡摇头。

过了会,她点开手机,又去看舒尔曼那封广而告之的、关于赛制改革的邮件。

黑金字体十分亮眼,屏幕上折射着光。她低着头,语气迟疑:“十月要去趟香港,整整一个月的培训和预选……哪有时间。”

钟影不解:“琴行肯定没问题啊。你和主任说。他巴不得你去,回来就给你墙上贴好——入围舒尔曼国际音乐大赏预选赛。”

“备婚呢。”程舒怡抬眼,好笑瞧她。

钟影手上动作微顿,点点头:“几月份?”

程舒怡:“宋磊在定十月的酒店了。还蛮紧张的。”

其实还想劝一劝。钟影觉得这两件事要说时间上有多冲突,那是不可能的。可她毕竟不在程舒怡的位置上。就像这个吃到嘴里的菜,她是要过水的,所以也不会清楚,直接放进嘴里,是什么滋味。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和我说。”钟影笑着抬头。

程舒怡也笑:“放心。还有我闺女。我心爱的小花童——哎呀,想想这个我就激动,恨不得马上结了!”

钟影忍不住笑出声。

西图澜娅餐厅实在火爆,吃着的功夫,外面又开始排队叫号。

特有的叫号方式,锣鼓喧天的,又吵又闹,很难不引人注意。

钟影抬头,朝外望了眼:“过来就排队了,怎么还在排?”

程舒怡似乎没什么心思,筷子在碗里点了点,随口:“商家策略吧……你觉得好吃吗?”

“好吃。”钟影笑着点头。

程舒怡放下筷子:“我觉得一般。”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疑惑请教:“程小姐,哪里一般了?”

两人一愣,一个抬头,一个扭头,就见陈寓年笑吟吟立一旁。

他一身西装革履,细节方面精致又出挑,自带的矜贵气质,像极了高门大户出手阔绰、洋洋洒洒的公子哥。在这热火朝天的市井里,分外惹眼。

陈寓年身后,跟着一位瞧着像是经理的中年男人,他神色紧张,手正往兜里摸,似乎在找小本。

见程舒怡愣着不说话,陈寓年抬眼向钟影微一颔首:“钟小姐。”

钟影点点头,也去看程舒怡,小声劝道:“要不给他个好评?”

程舒怡:“……”

“可能我吃惯了。感觉确实和一般川菜没什么不同,随口说说的。陈先生不要在意。”程舒怡重新拿起筷子,面不改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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