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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在水底游了许久(41)

闻琰也凑过来:“好香啊。”

似乎所有人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钟影感觉自己魂魄正在出窍。

裴决的手还握在她的肩头,掌心烫得要命。

钟影感觉自己应该是脸红了,但不知为何,她越是这么感觉,心底奇异地、竟然一点点地平静下来。

她知道裴决为什么握着不撒手了。

他看见她的项链了。

第34章 如意

来的路上, 裴决想过很多种钟影看见他时的反应。

开头确实如他所料,和平常一样的几句寒暄。

可他只猜中了第一步。

莹光流转的珍珠安静地躺在妹妹的锁骨上,温润细腻。包厢灯光更亮些, 他挨得近, 能看见她雪色肌肤上紧贴着的一颗颗珍珠落下的细碎光泽。

伴随气息起伏,那一点光泽好像被赋予了生命, 花蕊般轻盈。

裴决松开手。

不意外地,看到了钟影通红的耳朵。

他低声笑了下。

有件事他始终不敢确认, 不过眼下,他好像又可以确认了。

妹妹心里是有他的。

可有他,和喜欢他,距离还是远。

裴决不作声坐着,目光落在钟影通红的耳朵尖,神情思索。

他想要钟影的喜欢,可他也亲耳听见过钟影说——“永远不会喜欢裴决”。

没多时,秦云敏和她的男友匆匆赶了回来。他们笑着道歉, 说一时忘记了时间, 然后便说起停车场遇到的熟人, 似乎钟影也认识,很快, 三个人就聊了起来。语速都有些快。场面一下热闹。闻琰喝到了她的西瓜汁, 那个叫周崇岩的笑著作势要同她抢,一大一小闹得不可开交。

听秦云敏说,周崇岩似乎是闻昭的好兄弟,裴决发现, 他几次瞥向自己的眼神都带着点打量和迟疑。

好几次,裴决都忍不住好笑地想, 你们这些体育生,是不是只会把心里想的写在脸上。

裴决不想否认自己揣度中带有的恶意——的确如此,从闻昭和钟影谈恋爱开始,每分每秒,他都是满怀恶意的。

见他沉默坐着不说话,钟影转头看着他说:“今天还喝酒吗?”

脸上的神情是裴决熟悉的关心。她是真的关心他,但裴决可不只想要这些。

他没立即说话,只是凝目注视她,视线慢慢落在钟影的脖颈。

于是,在他的沉默里,场面也渐冷。

秦云敏的视线在他和钟影之间徘徊,表情犹豫。周崇岩似乎看出裴决对钟影的影响,皱了下眉,可待要开口却突然懵神顿住。裴决想,应该是桌子底下被秦云敏用力踢了脚。因为他都感觉到桌面细微的晃动了。

真是不合时宜。

裴决起身,笑着说:“我出去抽根烟。”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仅仅一串项链的出现,就会让他这样失控。

大概是界限又模糊了。

他又变得贪婪了。

三月份遇到,他就有过相似的感受,然后在自己冠冕堂皇的承诺里,规规矩矩了一阵,再后来,就是钟影来到他的琴房——不过那晚钟影走后,他在琴房待了整整一晚。

弄丢妹妹的噩梦、永远不会喜欢裴决的咒语,好像一直在灵验。

裴决无力地想。

可每当这么想,他狡猾的妹妹就会向他丢来烟雾弹。

真是狡猾。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

他只能被轻易就相信他的妹妹牵着鼻子走。

假期游人多到数不清。

停车场确实很挤。

只是饭点到了,进出的车辆并不那么频繁。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的干燥气息。

比起前些日子春末的阳光明媚、雨水清澈,入夏的这两天,实在有些浑浊。

裴决在外面点了根烟,打开车门坐进车里。

他很少抽烟,只是在情绪控制不住,或者急需镇静的时候,才会使用这种手段。烟草的气息比空气还要浑浊,它们侵入肺腔,张牙舞爪,让他短暂地抛去思绪。

秦苒走得实在突然。

裴新泊给他发来消息的时候,他正在公教三楼上理论课。看到信息他整个人恍惚了好几分钟。下秒就订了最早一班飞机回宁江。只是那天天气不好,飞机延误,不然,裴决想,他是会和钟影一起到家的。如果这样的话,他就不会让钟影独自一人面对那些。

而他自己,也不会被一个咒语困住多年。

至今他仍然想不明白,为什么世上会有钟振这样的父亲。

老天爷为什么不下个雷劈死他。

灵堂过于仓促。

他的母亲哭到崩溃,瘫软得根本起不来。他的父亲沉默得好像一尊雕塑,陪伴在母亲身边。陆陆续续有接到消息的熟人赶来,匆忙又惊愕。他们站着、坐着,悄声言语,说着过往的旧事,叹息着眼前的悲剧。

只是他找不到钟影。

他担心得要命,手机上的信息还停留在前两天。两人闲聊,说起临近的暑假,钟影和他说,和闻昭约好了一起出去玩。去海边。他看着信息冷笑,但还是和颜悦色、佯作训诫道:“少点恋爱脑。”钟影回了个溜走的表情。

问了许多人,才知道钟影去找她爸了。

钟振在医院取死亡证明。

他至今记得那天傍晚阴沉的天气。山雨欲来,病房里脚步走走停停,空旷的走廊外,钟影蹲在墙角,像头濒死的小兽,浑身发抖,神情漠然又恍惚地听着里面传来的说话声。

裴决记得说话最多的是钟影的大伯。

隔着一扇门,他已经开始操心自己丧妻的弟弟后半生怎么过。

“……那边怎么说?要结婚吗?要不去那边?孩子几岁了?”

一开始裴决还不明白“那边”是什么意思,后来他就明白了。因为钟振压低声音烦乱道:“还有好多事呢。影影大学还没毕业……倒是没提结婚——哎,这什么时候……你们别说这个了。”

“尽早打算嘛。你在这里工作也不成啊……裴家不是打算搬研究所了?你跟过去?你成吗?这么些年,谁不知道……”

说着,另一道稍显年轻的声音加入——

“爸,这你还烦?当然成了!他俩从小情投意合,影影以后就是要嫁过去的。二叔到时候肯定不会吃亏!说不定还能拿点股份。”

钟影似乎受不了了,她慢慢站起来,整个人都抖得不行。她站在门边,推门的手都在发抖——

“滚。”她嘶哑着对里面的人说。

“都给我滚——”

钟影发了疯一样尖叫。空寂的走廊里,沾血的泣音,触目惊心。

一瞬间,裴决感觉自己被利斧凿开,五脏六腑都在淌血。

有那么一秒,他几乎就要冲过去,手握得死紧,好像已经决定做什么——无论如何。但看到钟影从未有过的、疯了一样的背影时,他还是没动。

他仿佛能够看见,如果此刻自己出现,钟影破碎自尊就会化作更为锋利的刀片,一刀刀刺向她痛苦不堪的内心。

他只能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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