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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在水底游了许久(132)

他说得比较含蓄,言外之意,是你小子刚才那通吓到我大哥哥了。

裴决发现是不是稍微年长一点的人都喜欢用上一副说教的语气。

他懒得再理崔照。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整个人说不清是疲惫还是别的什么,大概是今天与人周旋太久,崔照张口闭口的“大哥哥”恶心到他了,他都感觉到些许烦躁。

客厅给他留了一盏落地灯,小小的一圈昏黄,圣诞树的影子斜斜地映过来,好像卡通故事里的氛围。

他脱了大衣外套进房间。

钟影正靠在床尾的软塌上翻照片。过几天秦云敏结婚,她打算找些以前的照片给她,到时候大家一起看看。

见他进来,钟影笑着抬头说:“云姐以前是不是有部相机?我看她拍了好多……”

她的语气十分自然,好像他并没有离开太久,只是如常的日子里进了门,她就这么同他说一句。

裴决点点头,稍作回忆:“好像是。”

他往衣帽间走,解下袖扣的时候,心情平静许多。灯光从一侧打过来,面前的镜子一角,映出钟影瀑布一样的乌黑长发。

钟影已经挑了几张照片出来,裴决拣起一张看,发现是小时候他们三个去博物馆。

妹妹两手搂着她姐姐,他站在妹妹旁边,中间隔着差不多一拳的距离。怎么不再塞个人,他默默想。

裴决:“这张就不要了吧。”

钟影抬头:“为什么?有云姐啊。我还抱着云姐呢。”

他莫名有点孩子气:“那你找人把我P掉吧。”

钟影忍不住笑,放下相册,她站起来走到裴决身边,低头去看照片的时候,点了点照片里立得板板正正、面容严肃的哥哥,语气考虑道:“这么久的照片,P起来估计很麻烦——你别这么小气,到时候没人会注意你的,就先在旁边站会好不好?”

“你看你站得多好。”

妹妹耐心哄他。

裴决:“……”

说实话,裴决也被自己幼稚到了。但是这样可爱的妹妹简直就是在他心口画圆圈。

裴决心想,好啊,不就是站一会吗,站一辈子都可以。

第109章 飞鸟

南州连着两日晴好, 气温回升,入夜时分便开始落雨。有时滴滴答答持续整晚,早起雾濛濛一片, 又湿又冷。

临近婚礼的那几天不知怎么, 又下起淅淅沥沥的中雨。

范婧很不满意这样的天气,连带着老祖宗的黄历都被她拿出来计较, 唯物主义驱使,觉得也不是非听祖宗的不可, 便开始刷手机上的天气预报,在小闻老师的悉心教导下,渐渐熟悉了一些关于暖湿气流的气象学知识。

周崇岩扭头望见钟影撑着伞走来时,笑着扬声:“嫂子。”

他咬着烟,打过招呼转身拿下嘴里的烟,连带着将给他哥点的一支烟也火速掐灭,他对着闻昭照片小声道:“嫂子来了。不能抽了。”

“妈说你什么也不拿就来了。”

钟影笑,伞搁在一边, 她蹲下来收拾赵慧芬叮嘱带来的一袋锡箔。

山脚濛濛的细雨到了山里, 很快团聚成大片游荡的雾气。

周崇岩耷着眉眼, 垂下眼皮觑那袋红色的袋子,嘟囔:“我哥不喜欢这些。”

赵慧芬要是在, 听到这句铁定骂得他狗血淋头, 闻言,钟影倒没说什么,唇角弯起,笑意十足地点了点头。

冬日里的雨水寒意逼人, 山里草木和泥土的湿气又重,白色烟雾升腾起来的时候, 好像凝固的风。

它们一缕缕地静止在半空,许久都散不开。

周崇岩仰头注视着,不知为何就红了眼眶。

他仓促地蹲下来,对着墓碑上闻昭的照片说:“哥,我要结婚了,你知道吧。”

钟影背朝他们站着,也仰头去望那停泊良久的白烟。

说完停顿几秒,周崇岩又猛地站起来,他别开脸抬手擤了下鼻子,没再作声。

过了会,周崇岩对钟影说:“嫂子,我说完了,先走了。”

他嗓音含糊,像是要哭,不过很快便转过身,穿过丛丛墓碑从另一头往山下去。

钟影望着他匆匆的背影。

锡箔烧得快,一会功夫只剩苍白的一团。

钟影收拾了下,看到一旁搁着的伞,拿过来折好放进包里。

她坐了会,心底平静,想起四月份清明的时候来这里,也是一个阴冷潮湿的天气。

“琰琰升二年级了。”想起什么,她就捡什么说给他听。

“有一个新朋友,上学期交的,叫陈知让。两个人处得很好。琰琰也很喜欢他。”

“云姐后天结婚——崇岩和你说过了。”钟影笑了下,没再说下去。

她转头看着照片上的男人,意气风发的样子,看得久了,似乎还能听到他朝自己跑来时的脚步声。

钟影埋头,额头抵上膝盖。

关于闻昭的记忆还是很清晰,清晰得好像就发生在昨天。甚至高一刚见面的那天她都记得十分清楚。倒是他去世前的几年,记忆仿佛沉入水下,怎么都看不真切。

她记得他高一的时候入选校篮球队,一鸣惊人。那个时候她和他就有点暧昧了。她放学不回家,绕过操场去体育馆看他训练——还得编个正经理由,什么找体育老师问问请假的事。这当然是她随口编的,但他有点紧张,盯着她问她怎么了,为什么要请假。钟影卡壳,咕哝着说不出话。他前前后后围着她转,从头看到脚,好像她是个洋娃娃,就差上手仔细摸摸她的关节零件了。

后来心照不宣起来,她脱口而出还是这个蹩脚的理由。闻昭笑而不语,牵起她的手,说,走,我知道老师在哪里,我带你去。钟影笑得弯腰。两个人手拉着手,一前一后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偶尔还能听到不远处体育馆传来的轰鸣。傍晚的霞光映在另一头的窗玻璃上,如同一格油画,光彩夺目。楼梯的拐角,影子落下的昏暗里,他将她抱在怀里,垂下脑袋抵着她柔软的肩头,鼻端轻轻嗅着她好闻的头发丝。

时间再久点,快要毕业的时候,他就开始筹谋了。问她想去哪个城市,喜欢什么样的大学,大学毕业后想做什么。钟影说你要和我一起吗?闻昭变得理所当然,他会反问,不然呢。

对啊,不然呢。

互相喜欢不就是应该时时刻刻在一起。

爱意在三年里滋生,好像藤蔓,牵引着血管,再一路跋涉到心间。

之后的所有都好像顺理成章。

大雨如期落下,她撑着伞站在校门口,等待一个如约而至的许诺。

“——没有不想见你。”

钟影抬起头笑着对他说。

停泊在半空的白色烟雾一点点散去。

空茫寂静的山里,待久了,人好像都会变成草木。

“好不容易梦到你,怎么会不想见你。”

她注视着闻昭,神情温柔,过了会,她伸手去摸他的眉眼。

墓碑冰冷潮湿,他的眉眼却鲜活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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