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棹歌(12)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或许因为根本不晓得在娘亲的坟前能说些什么,若殷将杂草一根一根地拔除干净:“哥哥。”

“怎么。”

“你要好好保重。”子弦,子弦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若明点点头:“若殷,你害怕吗?”

她摇一摇头,正如游蓬所言,他们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祭旗至今已经快三年了,爹爹坐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近千日,也不算短了。

自己在后院不是太清楚,据说在寨子里,每个人见到爹爹都要下跪请安,那样的派头,也与正式称帝无所不同。

“若殷,我,还有爹爹,都会尽力保全你,毕竟……”

“那子弦呢?”

“子弦将与我一起,钟叔叔不过她一个女儿,这会儿钟叔叔去了很远的地方,她是钟家唯一的承继。”

“我也要与你们一起,我也可以。”

“不,若殷。”若明的声音居然在颤抖,待她转身去看他时,他双手蒙面,“若殷,我和爹爹的想法一样的自私,只要你还是好好的,我们就没有其他的顾忌。”

“为什么子弦可以,我不可以。”若殷踏前一步去拉扯他的手,不依不饶地叫着,“为什么你们都在一起,却准备把我抛下。”

若明任由她的拳头击打在自己的身体上,不躲不闪,也不再说话。

若殷知道自己的气力不大,但是打在人的身体上,对方还是会痛的,若明却连眉角都没有动一下。

子弦不知何时从背后出现,将她拦腰抱住:“若殷,你这是在做什么,你不要这样子。”

若殷还在挣扎,但坚持不了一小会,已经扒在子弦的肩膀上哭出来:“子弦,你告诉我,这些即将要发生的都是假的,是哥哥用来吓唬我编出来的。”

就像小时候,在暗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总有人会给小孩子说狼婆婆吃小孩子手指头的故事,喀嚓,喀嚓,只要听过一次,那每一个睡不着的晚上,这个声音都会自动地响起来,喀嚓。喀嚓。

“若殷,若明说的话也是我想说的。”子弦的声音轻柔悦耳,“你不要以为他们是偷偷瞒着我做这样的决定。”

“为什么,子弦。”

“因为我是钟相的女儿,而且我是若明的妻。”子弦抚摸着若殷流水一样柔滑的长发,“若殷自然明白我的心,我是一定要和若明在一起的,无论他做了什么,是对或是错,只要是他决定去做的,我会毫无犹疑地跟随。”

她拉过两人,三双手叠在一起:“若殷,也不要轻视我们,寨子里的实力早已超出你想象的范围,即使被困住,粮草也够大家一年之内无忧,何况我爹爹不是也出去搬救兵,没准两厢底来个前后夹击,朝廷的军队还不堪我们一击的。”

“是啊,等我们赢了,我和子弦会在庆功宴上成亲。”若明的眉头松开,“若殷应该给我们鼓气才是,只会像个小孩子哭哭啼啼的。”

“我哪里有像小孩子。”

“你本来就是小孩子。”

两人将那些尚未发生的阴霾刻意地抛开去,彼此追逐中,身手轻灵,跑起来的样子象小鹿般敏捷,子弦站在一边看着他们,笑,笑着,笑着,背过去,飞快地拭去眼角的水渍。

14:金人

若殷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原本院子里就她和李妈妈两个人,她听从若明的安排,只徘徊在那方小小的天地间,他们不说,她便不问。

有时候,一天内俱是静悄悄的。

中午端上桌的只有一碗清粥,另一碟子是咸菜炒鸡蛋,李妈妈小心翼翼地望着她,她也不问什么端起碗来就吃,吃到还剩下半碗,不晓得在想什么心事,手里捏着筷子不再继续,渐渐手中的粥凉了。

“小姐,你都知道了?”李妈妈站在一边,无不担忧地看她。

若殷轻轻点一点头。

其实已经快一个月了,怎么能完完全全去装作不知道,寨子在战火荼毒下,成为一个巨大的禁锢牢笼,上空几乎连一只飞鸟都没有,坐在院子中间良久,仰望天空能够看见的不过是灰蒙蒙的天空,空气里总有股子挥散不去的烧焦味道,叫人呼吸艰涩。

“小姐,让你吃这个委屈你了。”

存粮也没有子弦预计地那样乐观吧,口口声声说能支撑一年的粮草,在短短的一月内已经消耗得不成样子,如今连到她的口粮都在减缩中,可见外边的人还能吃些什么呢。

“没关系,反正,我一向吃得不多。”若殷淡淡地放下筷子,想一想,还是把剩下的凉粥都吃干净,每一颗米粒都仔细地拨进嘴里,这时候,浪费粮食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李妈妈默默地将碗筷都收下去,扭头问道:“小姐,你害怕吗?”

“那你害怕吗?”若殷的眼又圆又大,点漆般灵动,叫人望之不忍心说假话。

“我不怕。”李妈妈的声音很小,“我的男人和孩子都死在金兵手里,后来我一个人跌跌撞撞从北边逃过来,人还活着,心已经死去,在寨子里落了脚,把这里当作是自己的家,我的孩子如果健在,该比小姐的年纪还大一岁了。我只是没想到金兵还没有打过江南,自己人已经打起自己人。”

若殷默默不语,在这件事上,孰是孰非已经不是两三言所能解释清楚。

这还是李妈妈第一次说起自己的过去,是不是四处弥漫的气味又让人想起不堪回眸的过往。

失去所有的家人只剩下一个人,正如李妈妈所言,人还活着,心却死去。

她不要这样子。

金兵,她已经不止一次在寨子众人的口中听到过,每一个说起来都是咬牙切齿,痛恨异常,恨不得噬其血肉,特别是近年,寨子中新增加的三分之一人口,都是从北方逃过来的,每个人的背后都背负着沉重的过去。

北方,北方是汉人的活炼狱。

先生,他应该也是金人吧。

若殷慢慢开始了解先生那时提出所要离开的缘由,即使藏得再好,藏得再深,多少总会露出点马脚的,特别是游蓬出现以后。

游蓬意味深长地与先生对视,嘴角带着散漫的微笑,先生每次都微微侧过头躲避开,不完全是因为不肖与其争执吧,游蓬的眼,太过锐利,见过的世面又多,先生是担心被他看出破绽来。

先生曾经说过,他在找一个人,找一个他敬重爱戴的人。

那个人又在哪里呢。

“李妈妈,你晓得攻打寨子的军队是哪个吗?”游蓬说,他们唯一的希望是那个昏庸的天子混乱派一个毫不善战的庸将前来,那寨子还有一线生机。

“我偷偷打听过,小姐不问我也没敢说,只听他们说来的那个将军姓岳,十分年青,胯下银鬃马,使一杆沥泉枪,枪法淋漓,其他也问不到什么了。”

若殷摆一摆手:“那你去忙吧,我倦乏了,要去躺一躺,以后若还打听出其他的,要先告诉我,但是别说是我让你打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