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棹歌(116)

若殷看着那帕子,一动不动。

“是给我的吗?”完颜谂的声音柔软地不行,象一波微微荡漾的水,一推一进。

若殷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看似十分艰难地微微举起,手指头一松,帕子掉进油灯里,瞬间烧着了,完颜谂急地用手去抢,帕子没有抢出来,手背倒烫了很大一块。

若殷这才将目光又调回到屋顶,再也不转移开:“以前我不懂,如今我明白了,金人和宋人是不同的,以后,我再不叫你先生,你也不用来这里看我。”

完颜是金国的国姓,完颜谂虽然没有明说,若殷明白,他的真正身份非富则贵,弄不好还是个王爷,他念在旧情,援手救她,救她一人,怎么能救所有人。

完颜谂看一眼抓在手中的焦黑的一片,微微苦笑:“原来你还是那个任性的孩子,我不是大哥派来套你口供的奸细。”

我也不会这样看轻你,若殷依旧看她的屋顶,就是派人来套口供,应该也是派的钟子弦,仅凭你寥寥几句,秦桧肯放过一个刺杀她的岳军余党,你在他的心目中的地位可见一般。

“小殷,你如何才能好起来。”

“你让秦桧将岳飞父子放出来。”

完颜谂这一次没有说话,他站起身,径直走出去,在台阶处,停顿下来道:“我明白再来看你,以后你所有吃的,都由我亲自来做。”

若殷也不回答,懒懒的,身上盖着才拿过来的新棉被,大概在太阳下面晒过,有股香香的味道,相公,他应该已经回到汤阴县,只要牛皋将军还在主持大局,岳家上下应该不会吃多大的亏,况且在汤阴那个地界,岳家人在当地人眼中犹如神仙一般,除非是引发百姓众怒,怕秦桧也不会冒此大风险。

秦桧一定会将所有刺杀他的消息都秘密封存下来,包括她这个劫后余生的乱党,他也明白这一件大事是知道的人越少便越好。

唯一还不清楚的是,他究竟准备何时动手。

不用她细加猜想,第二日午后,钟子弦与完颜谂一同出现的密室中,钟子弦满脸笑容,好像欢喜都要从眉梢眼角飞出来似的,那笑容在见到若殷时,才有所收敛,完颜谂静静地看着她们两人四目相望。

若殷先开了口:“你有什么开心的事情,也说出来同我一起分享。”

姐姐两个字也不准备再用。

钟子弦被她问得有些踉跄,那未曾凝固的笑颜看起来那样地刺目:“小殷,你的伤好些了没有,先生亲自给你做了饭菜。”

“你回答我!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开心!”若殷的声音不大,却透着煞气。

钟子弦被惊地往完颜谂后面躲:“小殷,你干嘛这么凶,我们两家的大仇今日便要报了,你自己不开心也不容我开心吗?”

若殷觉得心里的凉意蜂拥着堵上来,瞬间地席卷过全身,从每一根头发丝到指尖,都失去了所有的暖意:“你们终于还是动手了。”

“相爷说夜长梦多,不如早早了结,安排在今天夜里。”

“你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告诉我这些,为什么。”若殷听到自己的心,一片一片地裂开,鲜血淋漓,她都来不及用手去捂住,岳将军,小岳,就是今天夜里吗。

“先生说,等事情完了,带我们回故乡去,所以……”钟子弦见她的脸色实在难看,转头对完颜谂低声道:“先生,她,小殷会不会想不开。”

完颜谂低下头看自己手中的食盒:“这些不用给她吃,还是按照老规矩给她吃你准备的那些。”

140:反目

不知道是今日水喝多了,还是原本下的药多了些,除了能呆呆地看着上方,若殷再不能做其他的事情,眼皮一直打架,那种象藤蔓一般从身体深处爬上来的倦意,她已经不想去抵抗,由得那潮汐渐渐涌上来,将她吞没。

当她看到眼前模糊的人影,缓缓向着她走过来时,她低低地唤他的名字:“小岳。”还是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剑眉星目,好不英俊,神气地望着她,笑嘻嘻的,却不说话。

若殷觉得自己心里的裂缝变成无法掌控的深涧,两个人隔得那样近,明明岳云的脸庞清晰地好像只要伸出手,便能触到,可若殷又那般清晰地晓得,这不是真的。

眼前的人不过是一个幻影。

岳云,他应该已经不在了。

岳云瞧着她,瞧着她,突然开口道:“小若,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若殷拼命摇头,泪花四溅:“小岳,我对不起你,我没有能将秦桧诛杀,我救不出你和大将军,小岳,小岳。”

“你怎么这样傻,爹爹其实早就明白皇帝的意思,爹爹军权在握,如果他不想死,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但是你记得他背上那四个字吗,阿奶亲自替他刺上去的,精忠报国,爹爹他觉得为君而死,并无遗憾,只可惜不能在有生之年看得金人被灭,金国土崩瓦解。”岳云还是那样的笑意,他的手看似要伸过来,摸一摸若殷的发鬓,“小若,忘记我,和段恪一起好好的,过完下半辈子。”

若殷看他略有去意,上前一步,想挡住他,盼得能拖住一会是一会。

“小若,时辰到了,我要走了。”岳云象没有形态的青烟,穿过她的身体,渐行渐远,依依不舍地转过头来,“小若,不要为了我哭。”

若殷大喊一声清醒过来,一头一身的汗,又粘又湿,她茫然地看着自己所处的环境,一时居然反应不过来自己到底在哪里。

直到她看到钟子弦慢慢地走下台阶,脸色安静地丝毫没有波折。

若殷艰涩地问道:“他们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钟子弦点一点头:“在风波亭,已经处置了。”

“恭喜你,你的心愿了了。”若殷觉得多看她一眼,恨意都忍不住会从眼神中飞射出来。

钟子弦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一只手臂,放开时,手臂软软地垂到一边,象是在试探她到底有没有被药物控制:“小殷,你不用拿话激我,我不会杀你的,先生的话,莫说是我,连相爷都要让着他的,不过,虽然不会杀你,也不能放你,恐怕你得在这里过完下半辈子了。”钟子弦说这些的时候,脸上微微带着笑容,“我不要听你说那些为国为民的大道理,我只明白一件事情,我替若明和爹爹报仇了,而你,我也是在替若明照顾你。”

“哥哥如果知道,你背叛自己的国家,为金狗卖命,他永生永世都不会再想看到你,你放心,你死了,也找不到他,你不是已经嫁给秦桧这厮,哥哥不会再要你的,不会,你根本没有脸去见他的。”若殷同样浅笑着说出话来。

钟子弦的脸上忽黑忽白,最后沉淀成一种惨白的颜色:“我这样做都只是为了若明,只为了他。”

“既然是为了他,你怎么不潜进岳飞身边杀了他报仇,你假借金狗之手,你不过是金狗的一条狗,现在你说大仇已报,为何你还留在秦府做你的相爷夫人,你求的还是荣华富贵,你舍不得这些绫罗绸缎,锦衣玉食,钟子弦,我看着你,只觉得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