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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骨(5)

守晴听话地走出去,想将院门先关起,再关屋门,她的手指才碰到篱笆,整个人呆在那里。

“守晴,怎么啦,是不是那扇门又坏了关不起来,没事没事,你稍微掩一掩便好。”秦大婶在屋中说道。

那个在院前停驻的男子已经大踏步地从守晴身边而过,直奔进屋子,虽说从来没有见过秦大婶口中的青峰大哥,不过趁着月色而见,那身形高大的男子面容间与秦大婶倒有五六分相似,特别是微微下垂的眼角,如同模铸般的契合,任是谁都能看出他们是母子两个。

“你是青峰的妹妹?”另个清朗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原来,青峰不是一个人归家,他还带了个人。

守晴侧过头去,方才的注意力都在青峰那头,居然忽略了身边这样一位翩翩公子,也看不出他穿的衣衫有何特殊,不过是貌似简单的藏青衣衫,玄色腰带,腰畔悬挂着玉质的配饰,一双眼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守晴,这个人,像是拢在一团晕光中,明明是温和无害,却叫人不敢任意轻易接近。

“不,我是他家的邻居,过来帮忙。”守晴中规中矩地答道,已经听到屋中的秦大婶哇得哭出来,哭声颇大,她想抽身去看。

“无妨,不过是见子归来,喜极而泣。”那人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先替她解释出来,“不如我们先不进去,让他们母子说些话才好。”

守晴觉得这话有理,轻嗯一声,停在那里。

那人像是对她生出兴趣,接着话问:“我怎么没有听青峰说过,他家隔壁住着个小姑娘。”

“我才搬过来,青峰大哥没有见过我。”

“青峰收到的那几封信是你代笔的?”

“是。”

那人还想再问什么,青峰已经搀扶着秦大婶出来:“娘,这位是儿子跟随的公子。”

秦大婶二话没说,冲着那人跪了下去,守晴慌乱地后退两步,听得秦大婶边抹眼泪边说道:“多谢公子搭救小儿性命,公子是我们秦家的大恩人。”

“不用多礼,当时任是谁经过都会援手的。”那人虽然还在笑,守晴却觉得与方才对着自己所展示的笑容多有不同,不过具体差别在哪里,她却说不好,眨眼间秦大婶已经被握住双臂,扶了起来,“青峰,此事以后不用再提,举手之劳,何苦让老人家对我行此大礼,如何消受。”

“是,公子。”青峰沉声应道。

“青峰,记得我还夸过你收到那几封书信的字体端正秀气,原来是这位小姑娘所写,凤梧城的外城居然还有这样的人才,我倒是眼拙了。”

守晴的嘴唇动一动,却见秦大婶用眼神示意她莫要多解释,她将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下去,糊里糊涂地跟着他们进屋,将菜式热过,一桌子的热闹,凤梧城有极好的美酒,那一夜,宾至如归。

酒足饭饱后,那人起身,走到守晴身边,认真地问道:“既然你会得写字,怎么不在外城召些人过来教他们,方才大婶说,你举目无亲孤身一人,找不到糊口的生计。”

“晴丫头还小呢,怎么教别人。”秦大婶似有意地拦在两人之间,

“她有十岁了吧,足可以教比她小的孩子,凤梧城一贯风格便是只有两大家族的子弟允许认字诗礼,其他人等不过视如蝼蚁,既然在外城出了这样个意外,不如让这个意外发扬光大。”那人灼灼的目光,让守晴觉得此次青峰大哥的出现,并非是归家探母,而是本来就冲着她的出现而来。

三天后,守晴的小院子分出一半来,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七八个六七岁的孩子,规规矩矩冲着她喊先生,她吓得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半个人藏在门板后头,那人叉着腰站在她家门口而笑,指着院门前,新写的木匾:晴字阁。

3:燕客来(上)

院门前的木匾还在,三个字还是那年的那人留下来,没有多住几天,待她这边安定下来,青峰大哥便说公子要归管的事务甚多,他们要离开,秦大婶没有说要留的话,只关照记得书信往来,好男儿志在四方,无须牵挂家中。

反正以后又守晴书信,每个月一封,不多也不少。

守晴由始至终都不记得那个人的名字,因为青峰公子前,公子后地称呼,他也没有主动告之。

字,是写得真好,笔力铿锵,一派壮志凌云之意藏在其中。

那个人,绝非泛泛之辈。

“晴姐姐,你去了哪里,我们等了三天,秦大婶都急死了。”扎着冲天辫子的小米远远看见她回来,努力地迈开两条小胖腿,对准冲过来,一头扎进守晴怀里。

守晴险些被扑得站不住脚,含笑弯身将她抱起来,五六岁的孩子已经很沉:“我有留了字条在门上,你们都没有看见吗。”

小米将胖脑袋往她肩膀上搁置:“我一共才认十个字,晴姐姐写的纸条,我不认得,不过幸好,有个小哥哥说看明白,你不是被坏人抓走是有事情才离开,秦大婶才没有去内城找你。”

那人走前对守晴言道,教人识字固然是善举,不过,你不过是用此糊口,切莫要招惹到不该惹的人,所以,即便是来学字的孩子天赋再好,你最多只能教会百字。

百字已经够用。

守晴当时虽然不太明白,不过那人生来有种能够令人信服的气度,怎么看也不像会对自己有恶意,所以,她一直遵守着这个默认的念定。

教过的孩子总有七八十个,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内城的人却始终没有察觉过,守晴明白,那人的留言是为了保护她。

她抱着小米,赶紧到秦大婶面前转了一圈,秦大婶不客气地捏手捏脚,确保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才放下心来:“晴丫头,以后即便是要出门,也先告诉大婶一声,这般让人提心吊胆的事儿,下不为例。”

“是,是,下不为例。”守晴陪着笑,留在秦家吃过饭,回到自己屋中,先看一看她给雪夜留下的食物,一盆小坚果几乎没有动过,食盆周围倒还留下新鲜的梅花小蹄印,像是告诉她,它安好着,不用担心。

手指在食盆中轻轻搅动,守晴心头一动,走到柜子前,翻出自己比较像样的衣裙换好,连头发都刻意梳过,这才出门。

外城的天色已经暗下来,守晴付出十个铜卯,跨进内城的城门,里面灯火一片,亮如白昼,怕是一天最精彩的时候,这才刚刚开始。

她加紧脚步,走过被红色纱帐延绵出的长街,盏盏精致的灯笼无一例外被蒙起鲜红的颜色,映衬着走在其中的每一张脸都如同盛放的桃花,春意流溢。

这里是凤梧城中最盛名的花街。

守晴低垂着头,她要去的这家与众不同,整个建筑都是流光溢彩的银白色,在红色的海洋中格外显眼,她眯着眼,死死看着头顶的匾额——燕客来。

别家都是什么春,什么院,什么芳华。

燕客来,好一个燕客来。

守晴深吸一口气,跨步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