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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骨(3)

守晴照着做了:“我这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一束光,自头顶的地方垂直打下来,守晴下意识地用手去挡,眼睛太久沉浸在黑暗中,一时适应不了这么强烈的光芒,好似突然在眼前打开了烟花,绚丽而不能直视。

再睁开眼时,族长站在她的面前,掌心托着那颗光焰四射的浑圆珠子。

“莫非这便是那颗离人泪?”守晴好奇地凑过去一点,想看看清楚。

相传离人泪是一颗神仙遗落在大陆的眼泪,后来落在尉迟家族,为历任族长所有。

“守晴,将你的右手臂伸直,衣袖卷高。”

守晴将衣袖一截一截卷起,露出小臂,离人泪仿佛有感应似的从族长手中缓缓滚动,由彼此的指尖传递,守晴一度以为能发出那样璀璨光芒的明珠应当是灼热如火的,碰触到皮肤以后,才意外地发觉离人泪散发出的凉意会透过皮肤,渗透进身体内部。

在这间冷到极致的房间里,离人泪依旧是冰凉凉的。

一丝一丝剥离开来,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透出珠子直达内心。

守晴眼睁睁地看着离人泪所过之处,自己原本洁白的皮肤幻变出荧光的蓝色,幽幽的,幽幽的蓝色。

留下一滴泪痕的走迹后,光芒收敛起来,渐渐的,什么都再看不见。

“看到了没有。”族长一巴掌拍在她的头顶,“你以为是我想让你来承继吗,是这颗珠子认你做了下个主人。”

“族长,我是小十九。”守晴觉得这事看着草率而不妥,一时又想不出其他理由来辩驳。

族长的手掌在她的脑袋上头安家落户,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像是这个问题她也头痛了很久:“我当然知道你是小十九,这继承人的位子原本怎么看也轮不到你的头上,不过,你听过宿命两个字是怎么写的吗。”她低头看看,这孩子倒是有一头美发,乌鸦鸦的,都说尉迟家的女子个个有着惊人的美貌,小十九偏偏是最普通的那个,大概算来算去只能说,与她那个神秘的生父多少带着点干系,族长见事态有得商量,也不再强求难为她,一手搭在她背后,顿时一股暖暖气流从掌心涌出,被守晴的身体贪婪地吞噬下去,她倒是一点都没有挑食的,族长微笑着问,“有没有好一点。”

“好,好多了。”牙齿还在打架呢,在这里待久了,身子已经习惯这种刺骨的冷,有暖意依靠过来,反而会显得愈发地冷,“多谢族长援手。”

“清平调,你有没有练。”族长的手指一挥,房门打开,“先出去再说。”

“练过一点点。”清平调是尉迟家入门的口诀,每个族人七岁以后都可以修炼,不过守晴对练功一向倦怠,可能族中拖出来个小孩子都比她练得像模像样。

“你娘是怎么教你的,这清平调的底子,你体内都不足两成。”族长手掌按过去的时候,已经有所察觉。

“我娘,已经走了八年。”守晴小声地回答,她也已经是独自生活了八年,以为这辈子就这样平淡过下去,谁晓得,眼睛一眨,麻雀变凤凰,居然要她承继族长的身份,她何德何能担此重任,不过,这是她手中唯一的筹码,守晴紧握住拳,她所拥有的也只有这可怜的一点点。

“是,锦娘走得早些,我又是公事繁重,没有办法来出手多照顾你一下,小十九转眼已经长这么大了。”夜回廊中,即便已经离开那间小黑屋,还是一样阴气沉沉,让驻足于其中的人很不舒服,族长停下脚步,专注地看着守晴,“正因为如此,你居然做出那么异想天开的决定,真是胆大包天,你怎么不想想自己的身份,毕竟你头上还悬着个尉迟的姓氏。”

守晴才要开口辩解,族长取出一只淡金色的匣子塞到她手中,“你先回去,这里头的药丸,每四个时辰吃一颗,不然寒气凝固在体内,不免要大病一场,明日晚间,你再过来,我要回得宫中去,两边不能一分为二地兼顾,恨不得早日卸去这副担子。”宽大的衣袖挥舞间,幽香重重,族长已经加快步子走到很远的地方。

守晴将匣子往衣袖中一收,调头往家的方向而去。

2:内城,外城(上)

凤梧城。

山河并肩而坐,一道月影河绕城而居。

守晴的家不在内城。

或者说,以前在内城,娘亲过世以后,她自个儿做主将内城的房子卖掉,房子是尉迟家族的,虽然小门小户,原本却不能随意买卖,不过守晴想,至少也要给娘亲买副好些的棺材,娘亲重病而故,剩下的不过是一副羸弱的盈骨。

娘亲大概知道自己撑不住,拉着她的手,一时哽咽说不出话,两行珠泪扑扑往下掉,守晴用手慌乱地去擦,擦了还有,擦了还有。

她始终没有哭,娘亲说完最后几句话,将手放开时,她小心翼翼地替娘亲盖好被子,慢慢走出屋子,慢慢在门槛处坐下来,慢慢抬手摸一摸自己的嘴角,嘴角弯弯,她没有哭,很好,娘亲走的时候,看到的是微笑着的守晴,那样子,才能够走得安心。

守晴,从今以后,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她将挂在脖子上头的玉牌拉出来看,常年贴身戴着,她又喜欢用手指头去摸索,玉牌莹润光滑,娘亲叮嘱,即便再困难也不能将玉牌卖掉,小晴,它是当年你的订亲之物。

齐崇元,守晴默念这个名字,他此时又在天涯的何方。

听说尺素战乱纷扰,三年前,她们母女已经失去齐家的任何消息。

家中没有任何剩余的钱,还欠着药店老大一笔款子需要归还,人家赊账是好心,却不能将好心耽误,娘亲临终前关照下来的话,守晴记在心中。

她不知当年究竟是谁替她买下,那个人似乎不愿意现身,只差了个小厮过来将钱放下,拿走了房契,守晴细细数好,发现多给两成,再追出去,小厮走得很快已经不见踪迹,守晴想,只当自己遇到好心人,多出的钱,正好能给娘亲买块好些的墓碑。

娘亲埋在族内的坟地,最僻静的角落,守晴亲手种下一棵菩提藤,碧绿的颜色,缠绵地抱住石碑,在娘亲的名字前面,随着微微而起的风摇动。

尉迟素锦,从此睡在地下,再不会用温柔的调子唱歌哄女儿欢喜。

守晴在坟前磕了几个响头,手边的小小包袱中,是属于她所有的财产:“娘亲,你放心地去,我会得照顾好自己的,尉迟家族的女子,从来没有一个是弱者。”

在外城租个小院子,守晴安心地过起日子,所有的收入来自于她会得识字,娘亲手把手教她在绢纸上面写下一笔一划,她咯咯笑着,将手指上沾染到的墨迹,回身擦到娘亲的额头上面,娘亲从来不会着恼,抓过她的小手,笑道:“小晴莫要淘气,等你长大以后,便会知道学会写字的好处良多。”

娘亲的每句话,她都深信不疑,乖乖跟着比划行走,慢慢地,不需要再把着手,她也能够握笔写出娟秀的文字,摇头晃脑地拿起未干的绢纸朗读起来:“清平调总决,清平调为尉迟家族的入门心法,凡本族中人,年满七岁可以开始研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