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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骨(11)

小季反手指着自己鼻尖:“我怎么知道齐微会得半路跑出来,这种事儿都怪罪我吗。”

“不是你挑唆的还能有谁,这个女人,寒酸如此,胆子还不小,敢冒充是尉迟家的人,你不及时揭穿,还在旁边帮腔,今日金管事不处罚你,我们几个也容不得你。”管蔻童口口声声指责守晴是冒牌的,咬着不放。

“那两位尉迟家的都认得她了,你怎么敢说她是冒充的。”

“我就没在内城见过她,她是哪里来的,凭空从土里头长出来的吗。”

“那是你自己孤陋寡闻,你没见过的多了去了。”

守晴淡然地看他们两个在面前争吵,眼尾瞥一下齐崇元,他还是老样子冷着俊颜,似乎中途跑路的那个人压根不是他。

金管事被他们吵得一个头两个大,呵斥道:“都像什么样子,一个一个弄得和泼妇骂街一样,这里是燕客来,不是乱七八糟的花酒场子,你,你,还有你。”三个人都没放过去,“全部闭门思过三日,不许饭食,不许踏出自己房间。”

还未等守晴再度开口,金管事已经高声喊了两名彪形大汉来,美其名曰送贵客,实则已经下了逐客令,守晴还待再争取两句,却看到小季眼中精光一闪,笑意在旁人不曾留意前,立时隐藏起来。

这里头,另有蹊跷。

6:雪夜(上)

一左一右两个铁塔似的大汉将守晴夹在中间,一路目不斜视,从熙攘的客人中,按照金管事的特别指示,直接送贵客到门口,待守晴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在花街上吹冷风,连个送笑脸的人都没有,同她进门时候的情景相比,实在够清冷。

但这一夜,实在是够热闹,想到金管事最后在季昀和管蔻童两个人的争 执不休中,脸色越来越青,她忍不住莞尔,虽说他们嗓门一个赛一个大,斗志昂扬的活像两头小兽,可总不觉得那是真的在争吵,怕是为了掩饰什么,掩饰一些不想让金管事太多了解的隐情。

比如,尉迟守晴究竟是什么人。

她是什么人,恐怕只有过世的娘才会得知道,守晴没有见过自己的生父,她跟随娘亲的姓氏,仿佛那是个禁忌的符号,没有人会在她面前随意地提起,连现任的族长都没有丝毫要透露的意思。

虽说尉迟家只要生出女儿,都只能跟随族姓,不过其他人都是有父亲的。

她,却没有。

尉迟素锦,这个秘密是否真的要长埋地中,再不曝光。

守晴伫立在自己的院门前,在月色底下,低着头淡淡地笑,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些,一个人不是也可以过得很好,至少这些年也没有饿过半顿,没有在冬天找不到合身的棉衣,这样子已经胜过许多人,她没有更远的奢求。

至少暂时没有。

从荷包里头摸出钥匙,将院门轻轻打开来,守晴耳尖地听见细碎的小声音,她早就习以为常,低声唤道:“雪夜,你几时回来的。”

豆大的灯光一现,整个房间都明亮起来,将她的影子映在墙壁,摇曳中,一团小小的从梁上扑过来,守晴展开手臂将雪夜搂在怀里,温暖依旧,她顺势坐下来,像是自言自语道:“我今日和崇元哥哥说了好多话,原来他并未将我忘记,只是我不知道尺素究竟发生了何事,那样家族中的人怎么会容忍他沦落到燕客来那样的地方去,而且他明明在凤梧城,为何没有来找我和娘亲,若是,若是当初他找过来……”守晴没有说下去,如果找来,她也不会有更好的解决之道,如今的齐崇元看起来过的日子绝对要比她的好。

一个人,要换取什么,总要付出些什么的。

雪夜也不知听明白她的话没有,只是再安静不过地匍匐在那里,偶尔将毛绒绒的尾巴极轻极轻地扫过守晴的手背,似乎在安慰她。

“我没事呢,只是想说说罢了。不知怎么,当年我见他的印象也是很淡的,但是这次见到他,我却觉得很是亲切,比见族中的那些人要亲切地多,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人只是守晴,并不是尉迟守晴,雪夜,你听得懂我的话是不是,我知道你能够听懂。”手指抓过雪夜背脊的浮毛,守晴有点出神,“崇元哥哥,比小时候更好了。”

那层让人不能靠近的清冷神情底下,守晴很想去触碰看看,那底下应该还藏着其他的。

雪夜唔一声,在她怀里熟练地翻身过来,呈现出四爪向天的姿势,两条后腿微微蜷 缩起来,露出肚子上的梅花痕迹,说来奇怪,雪夜通体银白,只有腹部有五簇整齐排列的黑点,像朵工整的梅花,所以那时候守晴才会给它起了雪夜这个名字。

雪是白色,而夜,才是黑的。

那时候,雪夜还是小小的一团,全身污血根本看不出是什么生物,不知是被什么大型动物攻击过,躺在守晴经常去拾柴火的山路边,轻微地抽 搐着,守晴细细数了两次都没有数清楚,它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只知道是奄奄一息的小家伙,用手指翻动都不能抵抗,不过那双睁圆的眼儿长得真好,琉璃珠子般警惕地瞪着,守晴几乎是见了第一眼就喜欢上,她蹲下身,轻轻说道:“小东西,我带你回去,给你疗伤,以后我们做个伴好不好?”

琉璃珠的眼儿犹疑地晃开,等再晃过来时,对着她眨一眨,守晴笑开来:“那就是说,你答应了。”

雪夜索性双眼一闭,再不搭理眼前人。

不知怎么,守晴始终觉得雪夜能够听懂她的话,每一句,每一个字。

守晴温柔地拍一下它,将它放置在床头的小垫子上面,那是她特意缝制给它睡觉的地方,尽管它那身皮毛不会觉得寒冷,她总想让它睡得更舒服些:“族长那边的事儿还没有处理好,让我明晚还要过去,怕是最近都不得安生。”对了,她想起族长临走前给她的药丸,连忙打开盒子,取出一丸来,含在舌头底下,用唾 液慢慢融着,幽 香四溢而出,直到睡梦中,鼻端还能闻到。

身体里面像是有相合的气息跟着这股幽香转动,一晚上几个周天下来,守晴起身时,觉得耳朵眼睛比平时更加灵敏些,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晚睡得特别好,还是族长给的药丸功效奇特,腹部仿佛在不知不觉中凝着一团暖气,不曾散去。

守晴索性端坐在床头,将早就丢开的清平调在心里头默默念,小时候熟背的东西,总不会轻易地忘记,族长对着她摇头叹气言道,清平调的底子,你体内都不足两成,其实哪里有两成,娘亲过世后,她离开内城,心里头恨不得将所有刻着尉迟两字的东西统统都忘记,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清平调。

可惜,有些东西,即使你将其扔得远远的,总有一天还是要亲手去将它拾回来,放在手心里头。

雪夜还睡在原先的地方,听闻她起身,眼珠儿溜出条缝,懵懵 懂懂地扫她一眼,然后翻个身懒懒地继续睡。

她将外泄的气息隐藏后,起身将院门打开,时辰还早,天边才露出蒙蒙的一线灰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