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安永身边的女孩,同样挽着他的手臂。
普华低着头,手上的戒指是取下了,腕上的红绳还在。
她本要转一转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可才碰到绳扣,戴了许久的红绳却毫无缘由的从中断成两截,落到了脚边。
……
半夜普华从一阵剧烈的心悸中醒过来,睁眼把放在枕边的手机拿过来。手机上的饰配有一个很小的荧光挂件,就着那一丝微弱的光亮,她把手从被子中抽出来摸索着光秃秃的手腕,挂过红绳的地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好似它从来没有存在过。闭上眼睛,音像店里的一幕又浮现在她脑海里。
比起最后一次见面纪安永略微胖了一些,镜架也换过了,比以前的更斯文,也有了年龄的痕迹。他身边的女孩落落大方,捡起红绳还给普华,很自然地跟她打招呼。
介绍是安永做的:“这是叶普华,中学同学,这是我太太,钟德勤。”
普华这才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的地方多了一枚金戒指,同样一枚戴在女孩手上。
她那时想必笑得很不自然,所以他们两队夫妻都没有挽留她一起用餐。如果挽留的话,普华也会拒绝。这是个有些讽刺意味的重逢,现在她才恍然明白,与过去决裂的远不止施永道一人。所有人都默默选择了另一条路,为了更简单更愉悦的生活,只有她这样的人才会不断的自寻烦恼。
大三纪安永离开以后,她把有关他的回忆通通藏起来。永道不止一次强调过“不能是他!”“不许是他!”因为他们是朋友。他也不断因为安永的缘故审视她,怀疑她,恨不得剖开她心里检查一番看看里面是否装着安永两个字。那是普华过得最灰暗的一段日子,想想都不寒而栗。
第二天坐地铁上班,普华夹在乘客中翻书包里的笔记本,找到了那条断掉的红绳,断了的东西就是断了,接回去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下车后,她把红绳连同包裹的纸巾丢进了站台边的垃圾桶。虽然停在垃圾桶旁边缅怀了很久,但普华没再把它捡回来。
比起永道的再婚,安永和妻子的出现对她最多只是情怯尴尬。顶着困乏的倦意,普华在办公室翻稿子,和同事们吃饭谈话,帮林果果整理读者来信。晚上,她抱着饼干桶趴在沙发上看《老友记》,用娟娟打印好的相亲名录折成盛放垃圾的小口袋,因为Monica的婚礼,泪流满面。
安永与妻子,海英和尹程,别人好像都沉浸在幸福里,包括连电视里的Chandler和Monica。走到浴室,普华拿出架子上许久不用的化妆笔,慢慢勾着自己的眼线,又上了口红。
镜子里的自己谈不上美,但也不过27岁不是吗?
林果果问她,真的幸福吗?
所有的答案都未及见到安永与海英两家的出现令她醍醐灌顶。幸福是什么?至少要像他们那样。
洗掉脸上的化妆品,她回到客厅席地而坐,抱着座机电话酝酿了一会儿,拿起听筒拨给了爸爸,看门见山地告诉他:“爸,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3-8
隐瞒了整整两年的秘密要揭开,普华难以掩饰心里的惴惴不安。回到爸爸住的院子,她没有急着上楼,而是在院外的小路上走了几圈。
上楼时,她重新整理了头发,检查了一下买给爸爸的补品。进门时叶爸爸正在厨房忙晚饭,普华放下东西挽起袖子去厨房里帮忙。父女俩难得一起张罗晚饭,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天。
菜是叶爸爸特意加过的,他做了普华爱吃的烧茄子。普华帮爸爸温了一盅烧酒,给他多年不离的一小碟花生米旁加了外面买的下酒菜。
从普华妈妈再婚开始,不大的单元房里少了笑声,日子闷闷不乐,与爸爸对坐在小桌边吃饭,普华常听他喝酒间隐隐露出的无奈。后来饭桌边多了永道,笑声才渐渐回到这个家里。永道第一次登门一顿饭吃了五十个饺子,永道帮家里换煤气一口气冲上楼,永道跟爸爸下象棋每下必输越挫愈勇……这些拥有永道的记忆,对爸爸来说同样是弥足珍贵的。爸爸对永道视如己出,以他为傲。也因此,说出实情对普华才更难,更不忍心。
父女俩弄好饭,叶爸爸问起永道什么时候回来。普华去厨房拿碗筷,躲开了这个问题。
父女两个吃了一顿平静的饭,叶爸爸除了喝酒吃两口菜,大多数时间都在往普华碗里添菜。普华不像平时谈自己工作的事,话题总围绕着爸爸,家里的供暖费交了没,厂里有没有组织郊游,上次体检结果如何。
饭后收拾停当,她给父亲沏了新买的茶。叶爸爸开了电视靠在沙发里,面前摊着几张报纸,正举着放大镜在读一则边栏里的新闻。见普华出来,还未等她开口,叶爸爸已经放下放大镜拉开身边的椅子,让普华坐下。
“说吧,有什么事?”
知女莫若父,普华坐到父亲身边,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干燥的嘴唇。
“是……关于永道?”
爸爸毕竟是爸爸,她还未张口,已有所察觉。
“嗯……”
“上次你们回来……是吵架了吧?”叶爸爸打量着女儿,小心地猜。
“没有。”普华摇头。
“那是怎么?林林总总也有些日子不见他回来,老说忙,不至于忙到周末都没空回来吃顿饭吧?还是公公婆婆那里怎么了?”
“没有……您别乱猜……”
“那是什么?”
“是……我们俩……有些问题……”普华艰难的挤出几个字,看看爸爸凝重的表情,声音不觉发颤。
“什么问题?”
“我们……”普华见不得爸爸不安心,咬咬牙,站起来,扑腾一下跪在父亲面前,把脸埋进他腿上紧紧抱住。
“爸……”
那声爸,带着泪音,也带着两年来浓浓的悔恨和无奈。
“你怎么了……”
普华感到父亲裤管里两条细瘦的腿抽动了一下,拍着她头的手也在发抖。带着龟裂厚茧的手,一遍遍抚着她的额头,“怎么了?华华!”
所有的武装瞬间崩塌,泪水夺眶而出。她仰着脸几乎咬破了嘴唇,终于说出了两年前就该告诉父亲的话。
“爸,我们分开了……离婚了……”
“啪”的一声,叶爸爸手边的茶杯碰翻到桌上,茶水洒了一地,哗哗的滴水声伴着电视剧里人物的喜怒哀乐,压过了普华的哭声。
叶爸爸完全吓呆了,很长时间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普华扑在父亲腿上失声痛哭,又担心,又害怕。
“爸……爸……”
听她这么哭着叫,叶父亲抬手要打下去,又舍不得,只能拍在她背上,一遍遍问着,“你们这些孩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说着说着,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过了午夜,平日早睡下休息的叶家还亮着灯。桌上的杯里换了刚开的水,茶冲淡了,没什么味道,只剩下暖暖升腾的热气慢慢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