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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81)

我也折梅,却没有良妃娘娘那么轻柔,抖下树上的残雪落了一身,良妃娘娘边帮我扑雪,边轻声说道。

“是吗?”我有些呆愣地看着她。

她面不改色,依然笑得婉转:“要我说,曼萦,你真的赶不上你的额娘。”

我笑笑,眼光一直追随她。

“我打小就自负美丽,可是我的外婆却在临终时抱着我痛哭,说象我这样美丽的女儿,生下来就是去吃苦的。外婆的话我信,所以就算是在辛者库为奴的时候,我也没有抱怨过自己的命运,老天既然已经给了我美貌,又怎么会给我一条坦途呢?可是在我看到玉屏的第一眼,我就折服了,穷我一生之力,也无法企及她的光华。可是知道吗,曼萦,我一点儿不羡慕你额娘,就算皇上对着我还是喊着你额娘名字的时候,我也一点儿不羡慕。因为……”

她挑了挑眉梢。

“……玉屏所能拥有的美丽,是连天也要妒忌的。所以她势必比我还要不幸福。我一生,只是生离,她一生,却是死别。”

“所以曼萦,象你这样美丽的女孩子,不要奢望什么将来,更不要奢望什么一辈子的永远。你的幸福只是手心中握着的一阵风,转瞬即逝。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在它消失前,紧紧抓住它。不要顾忌什么身份、人言,愿疯就疯,愿狂就狂。”

良妃娘娘捧起我的脸,象个真正的母亲那样看了我许久许久,轻叹一声:“曼萦,你和胤禛就是皇上的一个梦,但愿他不要醒得太早……”

感时肃肃

幽长的梦。

做梦的,又何止一人。

任我握得再紧,手心里的那阵风,还是渐渐吹远了。

康熙四十七年六月间,皇上再次驻跸热河,我依然还是住在月色江声。

鉴兰已经在去年放出了宫,在胤禛相助下,许配给了他旗下一个刚刚外放到四川做县令的家仆。虽说四川离京很远,又乍从繁华的皇宫到了穷苦的县城,可毕竟也算是有了一个好归宿。我很感激胤禛的安排,因为鉴兰过去,是做的正妻。

正、庶这此字眼,我身边的人们都刻意避免提起,我嘴上虽不说,心里却明镜一般,无论我如今是怎么上邀天宠,到头来也不过一个侧室。再没和胤禛的福晋们照过面,除了德妃娘娘、宜妃娘娘和郑贵人还经常往我这儿跑跑,平辈的大概就只剩下一个太子妃还算是我的朋友了。

石氏待我极好,在热河的这段日子里,只要胤禛不得空,她就过来陪我。她是个风趣的人,打小跟着在外做官的父亲跑过不少地方,见多识广,说的那些奇闻逸事让我向往不已。太子是一如既往的慢条斯理,脸上永远挂着不愠不火的笑容,在他的身上看不出一丁点儿王者的气势,反倒有着种抽身世外的风范,这么多年来没见他争过什么,也没见他怨过什么。

太子哥哥住的地方离我近,我常常闷极了就不请自来,巴着石氏大半天。石氏成亲多年来一无所出,每每提及孩子,她也难掩黯然的神色。我走过去揽着她的肩膀,笑着摇撼她:“太子妃人这么好,菩萨肯定在犯难呢,到底是先给您一个金童啊还是先给您一个玉女,还是干脆一筏子送两个来!”

她拍拍我,笑着摇头:“就你会说嘴!”

我拈起桌上盒子里的蜜饯扔进嘴里细嚼:“本来嘛,我这可不是说嘴,不信咱们走着瞧。”

石氏拍着我的脸笑道:“真是个小可人儿,叫人怎么能不喜欢你!”我朝她做个鬼脸,石氏反而幽幽一叹:“曼萦,我并不敢奢望,只要能得个象你这样乖巧的女儿,我这辈子也就满足了!”

我心中一酸,站直身子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这样的?太子妃又拿曼萦开心了是不是?您要是打趣我就明着说,谁不知道我的德性,太子妃偏来揭我的短。”

“傻妹妹,你有多好还用得着我说吗?咱们也算姑嫂一场,宫里这么多格格,我独觉得跟你最亲。”

我嘻嘻一笑:“多承贵言。现在您是太子妃,我还敢腆着脸套近乎,将来当上了皇后娘娘,我可就不敢这么没规没矩地了!”

石氏淡淡笑道:“又说傻话。”

“可不是吗?当了皇后就是一国之母,自然要摆出些尊贵气派来,我再跟着胡搅蛮缠可不就堕了您的气势?到时候自然要收敛些,好给皇后娘娘长长威风!娘娘在前面鸣锣开道,小的在后面摇旗呐喊,可不正是相得益彰、相辅相承、相亲相爱、相濡以沫吗?”

石氏听了我的话,笑得伏在了桌子上,指着我话都说不全乎:“瞧你这张嘴!呵呵,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呵呵,这一大篇!”

“乱吗?”我又拈起一枚密饯,瞪了瞪太子妃。

石氏则伏在桌子上,好一阵子没有直起腰来。我渐渐觉得不大对劲,忙拉起她来,她姣好的脸孔上已经有了两道泪痕。

“这是怎么了,太子妃!曼萦又说错什么话了吗?您别气呀!有话就说,要罚要打随便您,您可千万别这样!”

石氏抬起手,轻轻拭去了泪水:“没事的,曼萦。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她眼神突然有些恍惚,伸手抚上了我的脸颊,她凛然的笑让我惊惕。

“曼萦,曾经我也象你一样,说过的话,自己全都深深相信……”

“曼萦,真好,真的!你要一直象这样,一直象现在这样……”

我问过胤禛,我把太子妃的眼泪和话都告诉了他。我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突然的哀伤。胤禛并没有多做解释,他紧紧把我搂进了怀里。

他瘦了,枕在他肩上的时候,能明显地感觉到支楞楞的锁骨。我只觉得很温暖很安全,

“四哥哥,真的不是我说错了话么?”我闭起眼睛,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傻瓜,真的不是!”他抚抚我的辫子,笑得轻松:“以前你那副顽劣样子都哪去了?曼萦格格也有怕说错话的时候?看来我这阵子调教有方!”

“哦,又成了你的功劳了!”我怪叫一声抬起头来,“你怎么不说是我长大了、懂事了、成熟了?”

“长没长大、懂没懂事我不知道,不过这个成熟嘛,”他欺近,眼光炯炯:“倒真是成熟了!”说话间,他揽在我腰间的大手不怀好意地往上挪动起来,我一把掐住,嘻笑着挣脱逃开:“四哥哥请回吧,我要安置了!”

他深深看我一眼,淡定自若地走到桌边坐下,自己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慢慢抿起来:“前两天睡不着觉拉着我不让走的人是谁,现在想安置了又赶我走?什么叫过河拆桥,我如今算是明白了。”

“谁?这个人是谁?”我义愤填膺地一拍桌子,扬眉笑叫道:“敢这么对我们四爷,拖出去好好打一顿板子!”

“板子就免了,过来,爷另有罚法。”他扬起头低咳一声状极威严,却是拍了拍左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