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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56)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话说得真有道理。蓝衣男子名叫张元隆,是两江一带首屈一指的富商,他的弟弟张令涛是赫寿的女婿,如此说来,他岂不成了……成了我的叔叔!

张元隆也来给我行礼,我慌忙拦住,后撤一步:“张公子不必多礼,曼萦还没有谢公子前些日子的出手相助呢!”“格格这么说,惭煞张某了!”他仍是深深一躬,起身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他左眼朝我眨了一下。

他这个举动丝毫没有让我觉得不尊重,反而觉得他亲切了许多,我偷眼看看胤禛正在跟赫寿寒暄没往我这边看,也朝张元隆眨了一下左眼。他似乎没想到我这么易于亲近,薄唇一抿,笑开了。

这个男人长得还真是好看哪!

娜仁姐姐要是还在……

再怎么悠长的时间也有伤口,娜仁姐姐就是我的伤口。那样靡丽又是那样孤寂的一个人,在遥远的期盼中凋谢。

张元隆的眼睛眯了一眯,似乎察觉了我突然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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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名碧巢。

这个巢字我并不认得,偷偷问了胤禛才知道,原来是窝的意思。我心里顿时有种暖暖的感觉。窝。多么亲昵,寒冬相偎取暖,让人昏醉的一个字。

也是后来才知道,碧巢本是张元隆的私宅。我对金钱原本没什么概念,可站在碧巢迎湖小楼的平台上,望着莫愁湖被夕阳映成红彤彤的一面,心里还是不由得感叹,还是有钱人的日子好过。阿玛当时虽说是个二品武将,可为官极清廉,那么点俸禄还时常被额娘拿出去接济当地贫苦的苗民。可千里之外,说起来还是我的亲戚,却过着与他们天壤之别的生活。人生的境遇就是这么奇妙。

说起来也怪,我和张元隆很快地熟稔了起来。胤禛忙得脚不沾地,每天早出晚归,我就象在济南城那样由赵保儿陪着瞎胡逛。张元隆有钱又有闲,更有心巴结胤禛,便时不时地陪着我东跑西颠,或到玄武湖上泛舟,或到石头城上远眺,或到明孝陵怀古,或到莫愁湖寻胜。在跟碧巢的花匠闲聊十里秦淮的故事之后,我心中对昔日的秦淮八艳向往至极,想着千盏红灯送嫁的寇白门,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陈圆圆,洒碧血为桃花扇的李香君,怒沉碧湖的柳如是,花间对月少一人的董小宛,刺舌血书法华经的卞赛,画技被称为兰仿子固竹法仲姬的马湘兰,人称南曲第一的顾横波,那么多钟灵毓秀的美丽女子都生活在这一条香河上,该是怎么样的景致?

我犹犹豫豫地试探了几句,开始还担心张元隆会不答应带我去,毕竟那里是风月之地,可他不但一口应承下来,还说会带我去得很彻底。

怎么个彻底法?我在看到他一早派人送来的两套男装后,便欣喜若狂地明白了。

张元隆毕竟有钱,出手阔绰,送来的男装可不是我自备的那套寒酸衣服比得上的。不光是我,青青扮上男装,也显得那么俊俏,我们俩人手拉着手,在屋里眉飞色舞地对视。虽然个头矮了些,可也算得上是两个美少年,长长的头发打成辫子,戴上小凉帽,看着还真象那么回事儿。

张元隆在院里槐树下等,看见我们出来,满意地点点头,递过来两把扇子,我抓一把在手上,哗啦一声打开,摇头晃脑地迈着方步踱出碧巢,守在前厅赵保儿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了眼眶。这种事原本是不打算带赵保儿去的,可他不知得了胤禛什么严命,一定要守好我。不得已,我们三人在赵保儿的黑脸跟随下,上了马车。

张元隆果真是个富豪,马车制得极精,处处金堆玉砌,就连拉车的马据说也是大宛的名种,神骏无比,我去过草原,见识过真正的骏马的,见了这两匹马也不由得赞叹。马车左转右转,不多会儿便看到车外的行人明显增多,店肆也多了,各式各样的招牌幌子光鲜亮丽地压满了街面。在一处酒楼前我们停了车,张元隆先跳下去,伸手欲扶我,我的手刚伸出去,突然想起今天穿的是男装,于是灿然一笑缩回手,自己“呯”地一声跳了下去,把后头的青青唬了一跳。我站定,拍拍前襟,对着青青说:“小哥儿,自己下来吧?”张元隆在一边抱着双臂笑看,青青飞了我一眼,灵巧地也跳了下来。

“魁光阁”。

三个金色的大字高高地挂在这家酒楼的门楣上,阔大的内堂人头攒动,穿梭其间的伙计们把托盘高高地举过头顶,高声吆喝着送菜送茶。张元隆带着我们上了二楼,又是另一番景致。一上楼,便是一丛清雅的湘竹,绕过去,才看到一间间用屏风隔开的雅座,端立着的伙计们清一色是十四五岁的小僮,面目俊秀,一见我们,便热情地迎上来。张元隆看样子是老客,伙计也没多问什么,把我们直接领到了位置最好的一间雅座。

这间雅座正处在二楼伸出去的一个尖角内,坐在其中,一面可见碧波荡漾的秦淮河,另一面则看见一座巍峨的大庙,看样子香火挺旺,人来人往。

“那是个什么庙?”我扶着栏杆向外看,问张元隆。

“夫子庙。”他拈着杯正吃茶。

“夫子?有这个菩萨么?我怎么没听说过?”我继续探头,张元隆扑嗤一声笑出来:“小姐不会连夫子是谁也不知道吧。”

夫子是谁关我什么事?跑了几天,渐渐被他看出我的底细,我也大方地承认自己无知:“嘿嘿,我还就是不知道,你告诉我吧!”

张元隆摇头笑道:“夫子即是孔夫子,这是祭祀孔圣人的孔庙,你看那么多的人,都是来求取功名的。”

“怪不得江南出名士,从古至今,光这江南一地出了多少状元榜眼探花?原来这里有个这么大的孔庙,香火又这么旺,难怪出文才!”

“照你这么说,哪儿的孔庙修得好,香火旺,哪儿便能出状元?”

“那为什么偏就这里状元多?”

“这还真有个典故!”他说着,故意卖了个关子,我打开纸扇摇了两下,鼻孔朝天:“爱说不说!”

他笑着说道:“传说江南的文脉,泰半在这座魁光阁脚下,你看它的位子,一边是碧水常流,一边是圣人香烟,在这里建阁,又名为魁光,取的便是魁星常出,文章不断的意思。说也难怪,自魁光阁建成后,江南府县竟然试试不爽,每届殿试必出三甲中人。据说前朝曾有位得道的高僧被请来相看,指点说这魁光阁好则好矣,还不尽善尽美,文脉有外逸之象,如能将这阁顶漆成红色,可保文脉永不外流。自那以后,这魁光阁的阁顶便被漆成红色,每年殿试前,学监大人亲自来监督上红的仪式,那才是江南文人的盛典。”

还有这么好玩的事,我探头向上,张元隆笑说:“这里是看不到的,呆会儿吃完了饭,下楼去我指给你看那个红顶。”

须臾菜上得桌来,我一心想去这个花花世界见识,催着张元隆、青青和赵保儿胡乱吃了两口,便结帐出楼。原本我喜食酸辣,这里甜腻腻的菜式我不怎么吃得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