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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37)

傍晚,李德全来传皇上的口谕,宣我去乾清宫用膳。

跟着李谙答走到乾清宫,老远就听见太子的声音:“……正看见十三弟手里拿着玉簪,轻轻地给曼萦戴在头上。偏巧他们两个都生得好,看起来竟有了几分张敞画眉的意韵,依儿臣看来……”

看见我进来,太子忙止住了口,热情地向我招呼:“曼萦来了?”

我向他点头,先给皇上请了安,又给坐在一边的德妃娘娘和良妃娘娘请了安。皇上点头对我微笑:“小寿星来了,咱们可以开席了。”

德妃娘娘拿手帕掩着嘴笑道:“真真是长成大姑娘了,出落得越发好,这年龄相仿的小格格里头,哪有人及得上?也难怪皇上如今犯踌躇,要想给曼萦挑个好的,还真是得费一番思量!”

我一听红了脸,站在当下嗫嚅:“德妃娘娘,您……”

德妃过来执住我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脸,笑道:“哟,不说了,小曼萦不好意思了,走,皇上,咱们用膳去吧。”

有了妙语连珠的德妃娘娘,一餐饭吃得气氛活跃,就连一向内敛的良妃娘娘也说了两个笑话儿。

膳毕,两位娘娘自回宫去,太子也回府。皇上独留下我陪他说话儿。

进宫毕竟已经五年,我也不象刚进宫时那么不知道进退了。皇上独自在书桌边练字,李德全在一边替他铺纸磨墨,我走到书桌边接过李谙答手中的墨,在砚上轻旋。皇上笑了笑,低头写了一会儿放下笔,我扶着他靠在了榻上。

李德全带着太监抬了两盆冰进来,放在屋子当间儿,不多会,丝丝凉意渗进空气里,懊热的温度一下子低了许多。我走到冰盆边,把手放进冰块上升腾的白雾里,舒服地长叹了一声。

皇上歪在榻上,良久,唤我:“别贪凉,回头又该生病了。”

我扭头看皇上,他穿着一件竹青的长衫,孤伶伶地靠在明黄的靠枕上,晃动的灯光下,竟是十分地疲惫苍老。我的心里陡然生起怜惜的酸楚,轻轻唤一声:“皇上!”

他朝我招招手,我走过去,坐在炕边的脚凳上,轻轻地给皇上捶腿。皇上把身子舒展开,闭上眼摆了个舒服的姿式,好象很享受。

“曼萦,福全临去时,说了些什么?”半晌,皇上突然问了一句。

我“啊”了一声,看向他。皇上没有睁眼,还是闲适地躺着。

“哦,阿玛先是念了一首诗,念了一半,气力不继,额娘跟着念完了,然后,阿玛说只有额娘懂他。”我淡淡地说。

皇上半天不出声,突地问:“完了?”

我点点头:“完了。”

皇上睁开眼,看着我:“福全……就没说些别的?”

我犹豫了一下,不知该怎么说。皇上把我的神色看在眼里,轻轻叹了一声,点点头,复又合上眼:“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他的语气平常,在我听来却有着说不出的伤感。他和阿玛,还有我的阿玛、额娘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一个个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偷眼看他,眼前的这个男人,当年是否也爱恋过我美丽的额娘?以他的身份,为什么没有将额娘留在他的身边?还有裕亲王,比起我亲生的阿玛来,也并不逊色的一个男人,他分明对额娘也有着一份爱,他又为什么让额娘离开?那个枫珮,又是怎么回事?

种种疑问在脑际盘旋,我不禁停下了捶着的双手,斗争良久,还是问了一声:“皇上,能告诉我当年额娘的事吗?”

我是硬着头皮问出这句话的,已经做好了皇上可能做出各种反应的思想准备,可皇上连眼皮也没有动一下,只是依旧躺着,沉静地仿佛我只是说了一句“今天天气真好啊”之类的话。

“你想知道你额娘的什么事?”几乎快要放弃希望的时候,皇上突然淡淡地来了一句。我没想到皇上会这么直接地问我,有些吃惊,也有些窘迫,是啊,我想知道额娘的什么事呢?是想知道她在嫁给我阿玛之前,和别的男人有过一段情?还是想知道宫里那种种不堪的流言其实是确有其事?

用力地摇头,我跳起来,不知所措地对着皇上来了一句:“皇,皇上,夜深了,曼萦告退!”

皇上始终没有睁开眼,头在靠枕上轻点一下,我福了一礼,退出屋外。

青青和小丁还在等我,见我闷声闷气地出了来,也不敢多说什么,只随我默默地向绛雪轩走去。回了房,沐浴之后,我早早上了床,摩挲着枕边额娘留给我的那只玉瓶,流了半夜的眼泪。

到了十月,京城的天气已经有些冷了。我自小在黔西长大,虽然到京城已有五年,可还是耐不得寒,周围的人还穿着夹衣,我的薄袄早已上身。再好的身段,穿上棉袄也不会好看,这是我几个冬天过下来的心得体会。尤其是我这样总要比别人多穿一件衣服的人,更是显得臃肿粗大,水桶一般。所以皇上这次西巡我是百般地不想去,只想猫在我温暖如春的绛雪轩里避寒。可是圣旨一下,不得不去,况且皇上也是一番好意,于情于理,我只得收拾了东西,带着兴奋异常的青青和小丁小当,出门去也。

原想把鉴兰也带上,可她最近有些风寒,时时咳嗽,出不得门。其实有一个青青给我作伴就足够了,可就在出发的前一天晚上,皇太后突然地荐了身边的一名宫女来,说是我久病初愈,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在身边,尽心侍候。这种天大的恩典,我没有胆子也没有勇气拒绝。

于是,此刻和我共坐一辆马车的,除了青青,便是笔直坐着的枫珮。说起来,枫珮也快四十的人了,在宫中侍候的宫女中算是年长的,而且她在皇太后身边,除了陪着四处走走,奉奉茶之外,没有一点儿事做的,虽说身份是奴才,可就象是半个主子。不知皇太后出于什么目的,把这样的人放到我身边来,还选择了西巡这趟辛苦的差事。

青青毕竟跟我多年,也有几分了解皇太后对我的冷淡态度,她一改往日多嘴多舌的习惯,整日扎个嘴巴象没嘴的葫芦似的,说不上几句话。枫珮和我更是没什么话说,她只管端坐,我只管趴在靠枕上发楞。

也叔叔就在车外,可我却没有兴趣在这个大冷的天儿去骑马。抱着手炉,裹着毛皮披风,我还冷得个半死,出去骑在马背上喝风还不得要了我半条命。正瞎寻思着呢,车帘被掀开一条缝,一股冷风打着卷儿吹到我脸上,将神思恍惚的我吹得全身一颤,忙坐起来:“谁呀谁呀,快关上帘子。”

一条蓝色的影子倏地越过车帘钻进车厢。是胤祯这个二愣子。

皇家的车厢虽然轩敞,可呆了四个人也十分逼仄,青青枫珮忙向两边让,胤祯也就大大方方地挤过来,靠在我身边,从我手中把温暖的手炉夺过去,呲牙咧嘴地暖起手来:“乖乖,越往西走越冷,这才十月的天儿,怎么冷成这个样儿?骑了一上午的马,手都冻得勒不住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