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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31)

拔脚狂奔。

拐过弯来,胤礻我正站在路中。

说不出是绝望还是解脱的神情,他就那么孤单地站着,从没有过地悲伤。

“十哥哥……”我开口唤他,他抬手阻止了我,却后撤一步,豆大的泪水从他眼中滑落。

“十哥哥……我……”,我的泪水也滑落,从来都是豪爽外露的十哥哥,你不可以哭!是我伤了你的心吗?

胤礻我的泪砸落在地上,我分明听见碎裂的声音。

“十哥哥……别……别这样……”,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用力抺去泪水,低头走了,我跟上去,只来得及抓住他的袖角。抬起泪眼看他,他却给了我一个微笑,轻轻却毫不犹豫地抽回手,一步不停地离开。

看着他颓然的背影,我涕泗滂沱,迈出一步的力气都没有。

一双手臂扶着我的肩膀,我无力挣脱,任由他从后面环抱住我,在我的耳边低语:“曼萦,曼萦……”

如果人活着注定就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那么我又尝到了失去的苦痛。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九哥哥和十哥哥都被分别指了婚。胤禟先被指婚,之后两天,胤礻我也在一次家宴上被指定了福晋。我想我永远也忘不了胤禟听到胤礻我被指婚时的表情,后悔、愤怒、吃惊纠结在一起,让他的脸看起来分外地狰狞。他死死盯着胤礻我,我能感觉到他紧握的双手在桌下发抖。

席散后,我刚进绛雪轩的门,就看见胤禟扯着胤礻我怒气冲天地走进来,把我和胤礻我一起拉进卧房,踢上了门。

“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是跟你说好了的吗?那个女人是哪冒出来的?”胤禟阴沉压抑地问坐在椅子上、头伏在膝盖里的胤礻我。

胤礻我抱着头不发一语,胤禟等了一会儿,冲过去抓起他,暴怒地一字一顿:“你告诉我,为什么?”

胤礻我脸色灰暗,有气无力地说:“九哥,别问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一切都只怪我!”

胤禟大力抓住胤礻我的前襟,目眦尽裂地瞪着他,终于还是苦苦一笑,撒开了手:“好十弟,枉我做了好人,你当日是怎么求我的?我把最爱的人让给你,你却不知道珍惜。如今,如今……”他摇头惨笑,泪珠坠下。

他一步步踱到我的面前。我低头,只是垂泪。胤禟在我面前站了很久,终于还是没有再说一句话,慢慢地走了。

抬起头,看着胤礻我,他正凝眸看着胤禟消失的方向。

几乎是一瞬间,他便冲过来紧紧把我拥进怀里,凄怆地低吼:“曼萦,曼萦,我后悔了!即使你不喜欢我,我只要能喜欢你就好。我,我都干了些什么?”

还有后悔的余地吗?

我知道,胤礻我也知道。

我们剩下的,只有哭泣。

半年之内,胤禟和胤礻我都成了亲。

康熙四十年,胤礻我的额娘温贵妃去世,谥字“僖”。

康熙四十一年七月,也是我生日的时候,噩耗传来,娜仁辗转病榻半年,香销玉殒。

我也病了,先是发热,接着发冷,然后是昏睡,呕吐,暂时的失聪,头发脱落,皮肤起疹块,迅速的消瘦,各种恐怖的症状全来了一遍。皇上特准了额娘住进绛雪轩照顾我,阿哥和大臣们荐的名医和名药走马灯儿似地送了来,等到半年之后,我终于可以扶着青青在御花园里走上一圈的时候,估计太医院里所有的御医都在佛前上了三柱香。

好在皇宫时有数不尽的名贵补品,我在额娘和鉴兰、青青的监督下,几乎是把补品当饭吃,又调养了两三个月,总算是有了点儿人样。

皇上是天天来,看到我,总是握着我的手,攥着我的手腕,心疼地说:“看瘦成什么样儿了!”

胤礻我不知道避晦,到绛雪轩来的次数一点儿也不比成亲之前少,但凡太医说我要注意的事项,他记得比青青还清楚,又是担心,又是心急,又是难过,又是后悔,额娘的去世、我的大病,半年下来,他也瘦脱了形儿,只一双眼睛看起来比以前大了许多。

胤礻我成亲半年,居然还没有进福晋的房门一步。

胤禟成亲之后,却象是改了性子,半年不到,接连又娶了两房侧福晋,立的侍妾都不知道有几个。

这一切,没有人会当着我的面告诉我的,所有人都曾经以为我一定会嫁给他们两人中的一个。没想到,我们三个人却是这样一个结果。一直待我很亲厚的宜妃娘娘,虽然待我还一如以往,可有时候,我躺在床上昏沉之中,隐约也能听到她的叹息:“都是没福的……”

所有的内戚贵妇全体来探视过我,只除了九福晋和十福晋。“蒙古”二字,在我这儿更是成了禁忌,尤其胤礻我的福晋,更是和娜仁同宗的博尔吉济特氏。

眼瞅着我在善意的纹饰中渐渐恢复了健康。

三月晴好的傍晚,我半坐在窗前的美人榻上,倚着几个大靠枕,窗外一只青骨瓷瓶里,插着一枝极艳的桃花。夕阳从屋椽上射过来,给花瓣镶上了灿烂的金边。这花,是十三一大早赶在进书房之前,巴巴地到御花园里摘了来,没敢敲门怕吵醒我,只用瓶供好放在窗外廊下的。

青色的瓶配着粉色的花,看起来是那么地娇艳。我把手搭在窗台上,下巴放在手腕上,痴痴地看了一个下午。

娜仁姐姐正象这桃花呢。

草原上的女儿,从来就不讲究“淡极始知花更艳”那一套,讲究的就是与天地一样的真性情,是浓墨重彩下艳极的桃花,所有的美丽只有绽放出来,才不枉这生命、这青春。有时我也想,象娜仁姐姐这样,活到最美丽的时刻就死去,也是一种福气,留在我和所有人记忆里的她,永远是绿色草原上,一骑白马上的红衣绝色,没有枯萎,没有凋谢,只有绚烂嚣张的美丽。

对于娜仁的去世,也思翰叔叔没有表现出更多的情绪,他的心里,也许被那个“曾经沧海”的人占满了吧。

算了,娜仁姐姐,对一个即使爱上也无法给你全部真心的男人,就不并太多牵挂了吧,你纯洁的灵魂可以随着风在草原上悠游,一定有一天,会遇见配得上你的真心的。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抬头一看,胤禩站在廊下。

我摇摇头,坐直:“瞎寻思呢。八哥哥,怎么有空来,听说你到直隶办差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回来,才从皇阿玛那儿过来的。听说你身子好些了,赶着过来看看你。”

这半年里,八阿哥和老九老十突然间走得很近,没什么心思的胤礻我对八阿哥言听计从,就连一向内敛沉郁的胤禟也唯他的马首是瞻。若是以往,我一定抓着胤礻我问个清楚,可是现在,就算胤礻我再怎么热络,就算我再怎么迟钝,也知道该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了。

胤禩跨上廊沿,伸手把我的长发别好。因为一直卧床,头发也懒怠梳,只是胡乱挽了挽,况且我病中头发掉了许多,青青每次给我梳头时都是泪汪汪的。与其看她的泪眼,不如我们一起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