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相见时难(27)

“什么?”我的声音不禁大了起来,忙又捂着嘴,低声问:“为什么?”

她轻笑着把下巴搁在了我的膝盖上,长长的头发披拂在我的衣服上,随着她轻摇螓首缓缓地波动:“不为什么,只为他是他。”

“这是什么话?”我心中感触,可也不得不劝地夹缠:“他当然是他,还能是谁?你才见过他几天?再说,他有什么好?”

娜仁笑意更甚:“这个话儿,我问过自己不知多少次,也没想出答案。他或许没什么好,只不过每次他来,就觉得空落落的心一下子实了。只要瞅着他,哪怕只是一片衣角儿,我也开心。他不来,我坐在花荫里等他,心儿也觉得飞到了云彩里,那么地欢喜……”

娜仁就这么说出了和我一样的心事,热气猛地冲进我的眼中,心尖儿上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痛得我全身一颤。

“怎么了?”娜仁感觉到我的颤抖,忙扶着我的手臂问我。我忍着快要决堤的泪水,对她笑了一下。泪意从我的眼里蔓延到她的眼里。

“姐姐,”我轻轻唤她:“可是你和他……”娜仁的手紧握住我,阻止了我说下去。她的脸和我贴得那么近,我能看见她浓密的睫毛上沾着的泪珠儿,白皙的脸蛋儿凄绝地笑笑,张了张口,嘴唇抖动得厉害:“别说了,曼萦,我都知道,都知道……”

泪水迅速从她眼中流下。

她抱着我,压抑地哭着,哭她无助无望的爱情。

我也流着泪,可没有哭出声。

胤禛,即使是为了你的悲伤,我也不想与别人分享。

一个是最敬爱的也思翰叔叔,一个是最知心的娜仁姐姐。

我该怎么办?

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帮助娜仁姐姐的办法,这不是拒绝萨日朗,凭着胡搅蛮缠就可以办到的事,横亘在她与也思翰之间的,是身份、地位、年龄,无论哪一样,都是深堑、是鸿沟、是无法逾越的天险。

但是有什么能敌得过少女的情思呢?

于是,娜仁姐姐迅速地消瘦憔悴下来。每每看着她那仿佛是开到极盛时,又突然枯萎的花瓣一样的脸,我既悲、又怜、又无奈。常常在深夜里,溜到她的床上,抱着她因哭泣而颤抖的身体,尽我的能力给予她抚慰。

曾经偷偷探过也叔叔的口风。

嘻皮笑脸地问了一句:“也叔叔,你这么大年纪了也不娶亲,回头我求皇上给你指门好亲事吧!”

一缕愁思象七月的微风一样,淡淡扫过他刚毅的脸颊,他自嘲地一笑:“免了吧,省得害了人家姑娘,就我这样儿的,这辈子就这么混吧!”

“你这样儿还差了?四品官衔,人长得又好看,武功也好,人品更是没话说,还会有女人不喜欢你吗?”我笑着说,瞥了一眼娜仁,她急急地一低头,眼中的期盼与急切彰显。

也叔叔只是笑着,拒绝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任我怎么插科打诨,只是不语。直到他走时,我借口送他,再三逼问,他只是淡淡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

什么嘛什么嘛,欺负我听不懂吗?

其实也不是真的不懂,只是不完全懂,只懂了三分,剩下的七分,在我看到娜仁听到我的重复之后的表情时,也全懂了。

到了十一月,科尔沁达尔汗亲王思克礼上折子,请求接女儿回乡的时候,娜仁已经整整瘦了一大圈,往常合身的衣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的。

午后,坐在园子里背风的地方晒太阳,我们俩手拉着手。

“姐姐,你就这么走了吗?”我看着她在阳光中益加苍白的脸。

她噙着嘴角笑了一下:“也该是时候走了,在这儿住了这么久,我也想念我的草原了。”

“你就舍得跟我分开?”我故做嗔怪。

“当然舍不得!”她拉拉我的耳朵,笑道:“可是也没有在这儿长住的理儿,再说每年皇上秋狩的时候,不都能再见吗?”

“那……他……”我有点不知该不该问。

娜仁的眼睛黯了一黯,很快又恢复了神彩,她长长出了一口气,轻笑着说:“我知道,曼萦,我知道该怎么办。”

她一点没露出伤心的样子,可我还是心中酸楚。也叔叔呵,你可知道,有个这么好的姑娘为你牵肠挂肚,为你清减忧思。

娜仁坐在树影里,淡淡地看着一步之外阳光中飞舞的灰尘。

思克礼王爷派来接娜仁的人是半个月之后到京城的。

娜仁姐姐的东西已经收拾停当,离愁别绪中的绛雪轩,所有的人都失去了笑容。我整日整日地跟在娜仁姐姐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试图挽留她。青青与桃乐更是已经成了要好的朋友,难分难舍地结拜了姐妹。

最受不了的就是离别!

人生中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的离别?为什么不能永远相亲相爱地在一起?

娜仁走的时候,我没有去送她。起了个绝早,我躲了出去。该说的话,昨夜都已经说完,该流的泪,也和娜仁抱头痛哭了出来,我的心再不能承受一分一毫的伤痛了。

没有去御花园,我贴着墙根只往草木疏落处钻,想找个没人的地方,静静地呆一会儿。我就象只受惊的兔子,只要听到一点儿动静,就跳着脚跑远。左避右侧之间,来到一个以前从没到过的地方。

一样轩敞的厅院,看来也是一处宫室,只是没有如云的宫女太监。红漆大门半开着,隐约看到草木扶疏,我侧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似乎是没有动静。

就在这儿暂避一会儿吧。我伸手推开了院门,抬脚跨过门槛,院内的景致让我眼前一亮。说不出名字的各色鲜花在枝头绽放,咤紫嫣红,空气中淡淡的花香让我醺然欲醉,心中的离愁竟也被冲淡不少。这个不起眼的小院子竟别有洞天呢。提着裙子,我流连在花丛中,绕过一丛茂盛的蔷薇,我看见一名蓝衣女子蹲在一丛黄色的小花前,好象在浇水。

她好象没有注意到突然闯入的我,所以我蹑着脚,想离开。

不小心踩断一截枯枝,“啪”的一声,打破了宁静。白衣女子放下手中的水壶,缓缓站起身来,转头向我。

抱歉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我便惊呆了。

这是个绝美的女人,三十来岁的样子,一件朴素的蓝色裙子穿在她的身上,丝毫不逊色于九天仙女的霓裳羽衣,全身上下没有一丁点儿珠饰,却连一片儿衣角都透着高贵与圣洁。

她站定在花丛中,嘴角似乎噙着香,衣袂似乎带着风,眉梢似乎笼着愁,眼波似乎含着笑。

恍若一记重锤从天而降,狠狠砸中了我。全身的力气一瞬间被抽开,我哆嗦着嘴唇,伸出手迎向她,嗓子眼干涸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到这里来干嘛?”一声暴怒的狂喝在耳边炸响,铁一样的大手抓住我,不带一丁点儿怜悯地把我扯翻在地,兀自沉浸在震惊中的我来不及做一点反应,便摔倒在石地上。膝盖和手肘传来的剧痛让意识回到了我的脑海,轻唤了一声痛,我抬头看向那个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