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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16)

游到水边,右手攀住岸边的硬石,正要用力,一只手伸给我,向上看,是胤禟。他笑着看我,笑容中带着怕被拒绝的犹豫,我深深一笑,握住他的手,突然促狭地一笑,全身一沉,用力把他扯下了水。

胤禟在水中稳住身形,抺一把脸,灿烂的阳光回到了他的脸上,不管怎样,他都是关爱我的九哥哥呀。

“九哥哥,水里凉快吗?”我从他身边游开,嘻笑着伸手撩水泼向他。胤禟迅速地向我游过来,也高声笑着向我撩水,只有胤礻我抱着一条大鱼,急得直跳脚:“这鱼,这鱼怎么办?”

在湖里不知玩了多久,拉我回岸上的自然还是四阿哥,他浑身是水,辫子也湿漉漉地滴着水,丝毫没有平常冷竣的形象,惹得我一阵轻笑。回程我也是和他共骑的,我借口不想沾湿了也叔叔的衣服,哀求地看了胤禛一眼,他便利落地拉我上了他的马。

是谁说我小?

是谁说十岁的女儿家不懂感情?

我心满意足地坐在胤禛身前,享受着他的怀抱,青布长衫掩盖之下,他精壮的身体蕴含着蓄势待发的力量,我小心地靠着他,感觉他肌肉的起伏和他的呼吸,感觉在我离我心脏不远的地方、他心脏的跳动,他修长的手,他有力的腿,他低沉的声音,坐在他的怀里,就连呼吸也是幸福的。

胤禛是皇上派来找我的,可是我们三个人这副落汤鸡的模样怎么能去见驾呢?各回各处换了衣服梳洗一番,望天边太阳已经西沉,天空红彤彤的。皇上御驾已经扎营,几处篝火已经点起。

宜妃娘娘带着我来到御帐,所有的人都到齐了。给皇上和太后请了安,随宜妃坐在皇上的右首。看样子我今天下午水中捞鱼的壮举已经被沸沸扬扬地宣传过了,晚膳的第一道竟然就是红烧鱼,嘿嘿,自然是我捞的那条鱼。

皇上动了第一筷子,更亲手夹了一块放进太后的碗里,轻笑道:“想不到曼萦还有此等本事,听老九老十说,简直是水中皎龙,我还不信,可见了这条鱼不得不信,徒手能捞这么大一条鱼,曼萦的水性当真了得。”

我摇头晃脑地接受了皇上的表扬,福了一福,道:“皇上过奖了,这算不得什么本事,只是曼萦顽皮罢了。”

皇太后一眼扫过来,似笑非笑,夹了一筷子鱼放进嘴里,细品品,点点头,说:“这鱼味道不错,曼萦的本事更不错。只不过,姑娘家的,还是多学着点德言容功要紧,皇上你说是吧。”

皇上点点头,说道:“太后说的是,曼萦是个极聪明的,等这趟回了宫,我就找几个师傅好好教教她,不过她本性天真活泼,也不亦太过压抑,还是顺着点儿她好,要是都学成了不敢说不敢笑的模样,也就不可爱了。”

皇上此话深得我心,我重重点头:“太后教训的是,皇上教训的也是。我阿玛以前就常说‘论玩曼萦你是全挂子本事,论学习你就成了扶不起的阿斗,要是你能把玩的功夫匀一半去学学正经东西,有什么是你学不会的?’,不过我额娘就从来不要我学这个学那个的,她对我阿玛说‘女孩儿家最要紧是心地纯善,那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是身外之物,学来没得压抑了天性,变成唯唯诺诺的人。不如开怀欢笑,恣意驰骋,不枉人生。’,我阿玛听了,就再也不逼我学这个学那个的了。现在看来,皇上想的竟跟我额娘想的是一样的,我还是就当个扶不起的阿斗算了。”

众人齐笑,太子指了指我,说道:“好你个曼萦,真是胸无大志,不跟好的比,倒跟阿斗较上劲儿了。”

笑声中,我注意到皇上手中的筷子不小心滑落到了桌面上,他伸手去捡,手指有一些颤抖,哆嗦了好半天才把筷子拿回手心。太后微笑着低下了头,我的个头低,分明看到她的眉梢轻挑。

怎么了?我说错话了?

探寻地看向胤禛,他正端着一杯茶在唇边欲喝,仿佛是在吹茶叶,又仿佛是在对我摇头,我不解地皱眉,乖乖地闭上了嘴。

接下来的晚膳吃得很安静,皇上和太后突然失去了刚才的好兴致,几个娘娘和阿哥察颜观色地不发一语,我更是低头大吃,游泳是最耗费体力的了,现在可得好好补补。

皇上一停箸,众人都住了口,我拖在最后塞了几口,也放下了筷子,随众人一起起身请安后退出了御帐。宜妃娘娘侍寝留了下来,皇上嘱咐四阿哥送我回帐。

天哪,你是要给我完美的一天划上一个更加完美的休止符吗?

好不容易把要跟着送我的老九老十说回了帐,我转身拉住了胤禛的手,又运起我的三板斧,求他带我四处转转消消食。我这点小要求他怎么会拒绝呢?当他和我手牵手漫步在满天星光下的时候,我小小的心中柔情澎湃。

旷野里,星星比在皇宫里看起来要低得多,也亮得多,胤禛仰首看着星星,不发一语,我也仰首,却是在看他。那张面孔在我心里烙印般清晰,我顺着他的轮廓贪婪地看着,不放过一点细节。月光下、星光里的他看起来竟有一点忧郁,我沉迷在他的表情里,很久很久,直到他转过脸来,与我视线相交。

我慌忙别过脸来,耳际是他的轻笑:“傻孩子,看什么呢?”

我点头,也轻笑,却说不出什么来。

在他的眼里,我还只是个孩子呀。可是,当他看着我时,从我眼睛里看到的是什么呢?我眼神里的倾慕和渴望在他看来,也许就象我在生日筵会上提到臭干时的渴望是一样的吧!

我的笑意加深,眼角却不争气地湿润,赌气甩开他的手,我向着远处最亮的一颗星跑去,额娘,那颗星是您看着我的眼睛吗?您知道女儿的心事吗?

并辔天涯

直走了十几天,终于到了发库山。听说当年皇太后从家乡进京的时候,她的阿玛和额娘就是最后送她到了这里。

这是个一碧万里的好天气,所有的人都身着礼服,庄严肃穆地在山坡上列队站好。皇上亲手扶着皇太后,缓缓走上搭建的祭台。

站在人群里,我看着青烟缭绕的祭台,还有站在祭台上身躯挺立的皇太后,心中禁不住的酸楚。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河满子,双泪落君前。

这是胤禛昨夜吟的一首诗,一向对诗词过敏的我不知怎么地一下子就记住了,这诗里蕴含的悲伤与绝望深深攫住了我的心。想来万人之上的皇太后,从一个垂髫少女到如今的鬓生华发,多少的岁月就蹉跎在深深的宫墙里。对亲人再怎么刻骨思念,终究也只能站在这远离家乡的发库山上,遥遥地拜祭死去多年的父母。

我呢?也是万里之外的家乡,何时是归期?徜徉在黔西山林里的阿玛和额娘,女儿何时能再回到您的身边?难道也要象皇太后这样,一辈子困在皇宫里,任岁月磨白了头发,泯灭了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