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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阙绝歌—两朝皇后(94)

姑奶奶气弱游丝,一字一字地从唇齿中艰难挤出:“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我先走一步,我会等你……”

霸天阙 定风波(5)

紫镛城明漪殿前的垂丝海棠开花了。

两宫六殿九楼阁,偌大的行宫,只有我一个能够住在金煌殿阁中,其余的皆是宫娥、内监。已是第二次以“庶民”身份来到行宫,轻车简从,熟悉的几个面目微微惊讶,瞬间冷漠而去。

我静坐玉石上,扫了一眼光滑石案上的瓜果与清酒,温声道:“你们都退下吧。”

静立的两个宫娥应了一声,轻轻退下,转瞬消失于朱阑红阁。

我微微一笑,脑中异常清晰,眼前却是茫然一片。所有人都不在了,扬州再也没有端木府,洛都血光剑影,谁也不认识谁了。姑奶奶终于去了,解脱了,最后一个亲人走了,惟剩我孑然一身。孑然一身!是的,孤零零的一个人,任人随意摆布,生死不由自己。前方,等待的将是什么?死亡?血腥?刀剑?

所有人都离我远去,我被遗弃了。原来,心底是那么恐惧!

逃离?如果可以,我当然愿意离开洛都,离开这个生生死死的地狱。可是,守在红墙边沿的侍卫何其多,只可进,不可出!

夜色寂然无声,广漠的天幕上浓稠墨水摇摇欲坠,弦月勾在孤瘦的枝丫上,似黄似白似昏,清淡的月辉清逸洒落,笼在摇曳的树影上,朦朦胧胧如烟似雾。

我徐徐起身,轻靠朱漆圆柱上,流白色绫纱长裙随风飘动,拂在身上、腕骨,若有似无的清凉侵入火热的心底。

一首熟悉的箫音悠扬传来,渐渐近了,一抹乳白色人影沐着一身冷霜似的月华缓步朝着风亭走来。夜风拂起他的黑发,袍摆翻飞,衣袂当风,缕缕箫音飞掠而出,绵长而清婉。

流澈潇站定在青阶上,清冷月辉之下,眉眼灿然:“可怪我消失多日?”

我摇摇头,恍然明白,那日他让我再吹一遍,原来是为了记住这支曲儿。

流澈潇俊美脸庞如玉雕成:“这阵子,我离开洛都了……幸好你没事,否则,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自己。”他一缩乌瞳,眼神似有迷醉,“方才我看见了什么,你想知道吗?”

我再次摇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目眩神迷地看着他——眼底的是他,心底的是唐抒阳,看着他,仿佛是唐抒阳就站在我眼前。如果他是唐抒阳,该有多好啊!

“我很想把你画下来,嗯,画中人是这样的:树影婆娑,一个白衣胜雪的女子,斜倚在红柱上,绫纱长裙宛若一波水纹逶迤在地,青丝缭绕,娥眉轻愁,广袖飘飞,衣带当风。这个女子,就在我的眼前。”

我轻轻笑了:“只怕不是我吧,是你幻想中的女子。”

流澈潇轻叹一声:“如果有纸笔就好了。”他握住我的手,将一管玉箫放在我的掌心,“这管玉箫,音色不输于你的那管玉箫,我携带多年。我想你是极爱箫的,放在我身上也没多大用处,就送给你,闲时把玩把玩。”

我瞥了一眼玉箫,蹙眉道:“既是你随身之物,我怎能收下?你的心意,我领了……”

流澈潇合上我的手,坚决望我:“我音律很是粗略,你留着。”

霸天阙 定风波(6)

我转身坐下来,细细抚摸着玉箫,只见玉箫通体碧绿、莹然剔透,一如清澈见底的溪水照见人影;仔细一看,玉箫中竟有花影嫣然、树影摇曳,极淡极淡的影子,却是世所罕见。

脑中灵光一闪,我浑身一震:“莫非,这是疏影碧光箫?”

流澈潇含笑颔首:“端木小姐果然见识深广。这确是天下三大奇箫之一的疏影碧光箫,几年前,偶遇的一个老者送给我的。”

天下三大奇箫,其中两个为我拥有,呵,真真奇妙!

宫灯洒出一团昏黄的暖光,光影摇曳,照亮风亭一方天地。流澈潇黑白分明的双眼摇曳出些许的伤意:“太皇太后去了,端木小姐节哀,不要太过伤心。”

我低垂了螓首,默默不语。如今的洛都,只有陆舒意可以信任,眼前的男子流澈潇,可以信任吗?他为何一再来找我呢?

“如今是秦王摄政,也是六月登基,只是不知道,秦王能否活到六月。”流澈潇冷嗤一笑,笑靥冰凉,“龙城来来去去的,无非就是凌朝的诸位亲王,皇室亲王互相屠戮,就是为了立政殿那把龙椅。”

至高皇权,锦绣江山,谁不想要?金碧大殿,辉煌朝堂,威赫龙椅,昔日惺惺相惜、清心寡欲的宗室亲王,面对皇家权杖,面对权力顶峰,再也不顾兄弟情义、天下苍生,刀戈相向,枪戟横立,不惜举兵杀戮、血溅宫阙。

乱世岁月,龙城飘摇,真正能够主宰九重宫阙的一世雄主,或许尚未出现。

我把玩着玉箫,昏黄灯火之下,泛出些许冷淡的碧光,冷漠道:“接下来,不知道会是哪个粉墨登场。”

流澈潇温和俊美的脸庞倏然凝重:“不管是谁,你终究是危险的,你有何打算?”

夜风寒凉,愈显凛冽,荡起腕间的绫纱轻软拂动,凉意丝丝,背上不由得涩然。花木摇曳,一树海棠摇落片片粉红嫣然,绰约的飞旋舞姿,迷人心神,徐徐浮来幽幽暗香。

是呵,何去何从?义无反顾地离开洛都,相信他会帮我;留在行宫,或许仍将继续辗转于龙城与紫镛城,或许终将如黄叶飘零……前路无法预料!

我涩涩一笑:“其实,在哪里不都是一样?洛都,只是比扬州凶险一些罢了,真到了那一日,就是真正的解脱了,你说是不是?”

不是我不想离开,是不想连累他。我身旁的男子,再也不想他们因我而死。

流澈潇定定地看着我,俊眸中疑惑深深,若有所思的神色犹如午夜深沉:“假如你想离开这里,告诉我,我会帮你。”

我颔首:“好,我一定会告诉你!”

流澈潇无声而笑,眸子暗了几分,蒙上浓浓的心伤:“端木小姐……你似乎满腹心事,如果不介意……”

“流澈将军,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截断他的话,凄冷一笑,疏离道,“往事如烟,我会慢慢的忘记,让自己开心一些。谢谢将军挂心。”

流澈潇微有尴尬,旋即爽朗一笑:“端木小姐能这么想,我也放心了。来,我们继续喝酒。”

霸天阙 定风波(7)

翌日醒来,方才惊觉昨晚又喝醉了,都不晓得流澈潇何时离开的。

掀开衾被,披上浅红羽缎披风,走到雕花长窗下,清新的晨风拂面清凉,激醒昏胀的脑额。晴艳阳光下,胭脂海棠俏丽枝头,宛如丽人婷婷。昨夜一亭酒香与花香,一方暖光、一席浅语,似乎再无踪迹可寻。

窗畔长案上微有薄纸的轻响,但见一方砚台压着一幅薄绵白纸,清晰深墨勾勒出一钩清月、数枝海棠、一个脉脉而立的清婉女子,那女子,一如他昨夜所说的:貌若琼雪,衣带当风,暗香盈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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