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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阙绝歌—两朝皇后(93)

我顿足,缓缓转身,只见他微眯双眼,淡淡扫过陆舒意,不意间、眼中掠起一抹惊艳之色,朝我闲适道:“请教皇后娘娘,这位是……”

陆舒意一怔,娇羞地低垂螓首,颊上立时绯红,一路烧到脖子里去。我恍然明白,温笑道:“王爷,这位是西宁氏媳妇儿西宁夫人。姐姐,这位便是文采风流、一手精妙书法冠绝洛都的英王。”

陆舒意再次躬身行礼,语声冷淡:“参见王爷。”

“不必多礼!”英王双颊浮起灿然笑靥,仿若蔚茗湖畔璀璨的春光。

陆舒意在前疾步走着,前方是汉白玉曲廊静卧一汪碧水之上,湖畔林木葱笼,翠华绿韵,花事繁盛,春光美景中淡蓝的影姿渐渐消失于遥遥伫立的男子的眼底。软风轻拂,掠起她裙裾飘举,翻卷成最初的惊鸿一瞥。

霸天阙 定风波(3)

夜,深沉如铅,苍穹浩瀚,无一丝琉璃星光。连绵起伏的殿宇尽头,一弯清冷的弦月遥遥挂于宫墙之上,静谧如死。

今夜,只觉明殿朱墙、亭台楼阁泼上浓墨似的黑,波云诡谲。

回京后一直住在香露宫,姑姑居住过的寝殿,一物一什皆是熟悉的,却已是物是人非了。已是四月,流澈潇再没出现过,不知他是否安然无恙?

午夜的煌煌龙城,仿佛一座坟墓,散发出死亡的气息。宫门早已封锁,禁卫军早已被人操控,那些疾速行走的影子,那些尖锐的长矛,那些明光晃晃的刀剑,无不是朝着远心殿围拢而去。

远远的,传来宫娥、内监惊慌的尖叫声,传来激烈的金戈之声、刀剑激撞的铿锵声,潮水般一波又一波的涌来,嘈杂,混乱,大约持续了半个时辰。

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响至殿口,扇门重重地被推开,进来一个腰挂宝剑的侍卫和两个内监,气势千钧,如风如火。

侍卫直闯内殿,阴冷道:“秦王有旨,特赐皇后娘娘金酒一杯,即刻饮下。”

我坐在床榻上,衣裳齐整,望向内监双手拖着一方金盘,金盘上一杯高足琉璃玉杯,碧色毒酒香馥袭人。我神色冷漠:“真是秦王旨意?”

侍卫紧眯阴眼:“没错,皇后娘娘尽快服下,好让卑职回禀秦王。”

我徐徐起身,莲白色素锦长裙逶迤曳地,软软地拂过滑砖,绵绵无声。今夜,我便要无声无息地死于香露宫,相信永寿宫与香露宫一样,也有一个侍卫两个内监毒酒一杯送姑奶奶上路。

我眉眼盈盈笑着,执起高足琉璃玉杯,碧绿毒酒轻轻晃动,映照着宫灯明亮,璀璨生光,仿佛照见如烟往事,一幕幕地从眼底掠过,唐抒阳,西宁怀宇,唐容啸天,陆舒意,凌璇……唐大哥,你在哪里?我来了,无论如何,我都会找到你……

我轻轻咬牙,将玉杯送往唇边,闭了眼睛……

却有人碰着我高高扬起的手臂,碧酒洒溢出来,我猛然睁眼,但见两个内监软软地倒在地上,一抹黑影迅捷抢上来,举剑与侍卫厮杀起来。

长剑相击,激撞出无形剑气血腥。片刻之后,侍卫就死在地,黑影冲到我跟前,躬身握剑,焦急道:“属下来迟,娘娘受惊了。”

生死仅隔一瞬,死,彻底的冰冷,毫无所惧,如今,重回世间,手足仍是冰冷,一心赴死的念头已如星火熄灭。眉眼涌上一股生的渴望与热意,我洒脱一笑:“是你呀,真没想到会是你,冷一笑,谢谢你。”

冷一笑脸色凝重,仍是歉疚:“假如娘娘有何不测,属下万死也不足以谢罪。”

冷一笑原是宫中一名寻常侍卫,却嗜酒如命,前几日,他擅离职守、躲在僻静处喝酒,既而醉酒调戏宫娥,侍卫统领命人将他下狱,他醉酒未醒、神智模糊、顽强抵抗,赤手空拳撂倒所有的侍卫,侍卫统领也奈何他不得。恰时我经过,见冷一笑身手不凡,便命令侍卫统领不可声张,等他清醒了再处置。

霸天阙 定风波(4)

醒来后,冷一笑诚挚地恳求侍卫统领原谅他这一次过错,我不忍心浪费了他这一身好武艺,为他说了几句好话,并且严令他不可再醉酒。

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他。无料,今夜生死之际,竟是他救了我。

我明白他感恩于我,然而,对于他的“万死也不足以谢罪”一说,仍是微感讶异。

匆忙赶往永寿宫,却已是来不及了,姑奶奶被内监强逼灌下毒酒,和衣靠在床榻上,瑟瑟发抖。青髻散乱,银发夹杂的乱发披在肩上,脸色惊惶,面白如纸,下颚两边有淡淡的掐痕,显然是内监所为。

我搂住她的肩,唤了一声:“姑奶奶……”

姑奶奶略略转首,呆滞半年的眼睛似乎转回一丝生机,一潭死水微澜:“阿漫,是你啊……”她转眸望向四处,苍老的眉心轻轻蹙着,“哀家不是在龙跃行宫吗?怎么又回到这里了?”

心下明白,姑奶奶能在临死之际清醒过来,怕是回光返照了。我哽咽道:“姑奶奶,发生了很多事……”

姑奶奶揪扯着眉眼与脸颊,显然是毒酒发作、腹中剧痛,而她的眸心异常清晰、明澈,轻声吐出两个字:“是谁……”

“是秦王。”我低声道。

姑奶奶恍然一笑:“他果然报仇来了……”

睿王、秦王、英王、成王,皆是嘉元帝亲封的皇室亲王。当年,秦王母妃贵妃娘娘与姑奶奶争宠,明争暗斗多年,最终,贵妃娘娘陷害姑奶奶阴谋事败,圣上震怒之下将其打入冷宫。姑奶奶忧心她东山再起,毅然设计陷她于万劫不复之地,逼得圣上不得不赐她白绫一条。

当年血雨腥风,秦王不过十岁,念念不忘母妃的惨死,今日赐姑奶奶一杯毒酒,在他心中,怕已是仁慈之举。

“阿漫……过来……哀家跟你说几句话。”姑奶奶微弱的唤我,眼睫微抬,眉眼素净。

我凑在姑奶奶的嘴边,她蠕动着双唇,热气渐无,气息越来越弱,语声低低、却是无比清晰,一字一句地映入我耳鼓。我甚为惊讶,却只能保持平静的脸色……

“敏……”姑奶奶轻轻吐出一声呼唤。

我一愣,转首看去,一个苍苍老朽立于清黄锦幔之间,花白胡须,矍铄容颜,皱纹横陈的眉眼泪光闪动。他静静望着床上垂死挣扎的老妇人,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泪光,健步抢到床前。

我起身让开,他坐在床头,将姑奶奶搂在胸前,紧紧握住她苍白的枯手,哽咽道:“老臣来迟了……”

姑奶奶一阵难过,呕出一口鲜血,赤红的血滴落在衾被上,剜人心骨:“敏……能见你最后一面,我愿足以,可以安心地去了……”

莫非他是流澈敏?流澈潇的爷爷,难怪眉眼有几分熟悉,想不到他也在洛都,竟然能够冲破重重禁卫、进宫见姑奶奶一面。

流澈敏紧紧地拥着姑奶奶,轻轻摸着她的脸颊,手指剧烈颤抖,老泪纵横:“是我对不起你……当年,我如果再坚持几日,你也不会答应你父亲入宫,是我害你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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