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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阙绝歌—两朝皇后(36)

心中明白,姑奶奶已在鬼门关来去几回,生死转换之间,惊心动魄。

凌萱脸色煞白,痛苦地朝我道:“姐姐,你知道吗?那日我们分道扬镳后,无料遇到太后,便一同南下,可惜呀,唐容大哥说有要事在身,不便护送我们到扬州……

凌璇抢过话头,凌厉看她,唇角流露一丝甜美笑意:“凌萱,唐容哥哥不是说,过几日便会来扬州找我吗?”

凌萱脸上浮现片刻的迷茫,想要说些什么,触及凌璇严厉的目光,颔首不语。

凌枫的脸上漾起一抹兴奋,脱口道:“姐姐,你们见到昌江了么?我见到昌江了,好壮观!可是,唐大哥也离开我们了……”

我抓住凌枫的右手,阻止他说下去……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我不愿再提起,而且,回忆中有一个男子的恩情与羞辱,更加不想忆起。

皇太后柔和地凝视我,目中微射出凌厉的光,迫得我心虚地别过头去。在她锐利如刀锋的眼底,我再如何撒谎,始终无法面不改色。

阴暗的殿堂,憔悴的人儿,潮流暗涌,已不再是从前。曾经亲近的人,如今处处设防,步步为营。

烟花慢 乌夜啼(6)

皇太后的脸上现出疲倦之色,懒声道:“哀家乏了,你们都歇息去吧,枫儿留下,阿漫给我捶捶背。”

凌璇一愣,脸庞恰如月余之前的细腻,却已不再柔润,娇羞的少女情怀消失不见,只余冷冷的不屑与疏淡。

凌萱不满地翘起双唇,娇滴滴地撒娇道:“太后,我们也要留在这里,好不好?”

凌璇站起身,纤瘦的身姿傲然挺立,漠漠道:“凌萱,走吧,太后定是有要紧的话与她说的。”

皇太后眉目冷凝,轻淡的眼风缓缓一扫,无视凌萱的娇气,径直起身走向内殿。我连忙跟上前去,只闻凌枫兴奋道:“姐姐,走,我跟你们讲讲昌江好不好?”

我回首一瞪,冷硬道:“枫儿,还不快过来!”

凌枫从未见过我此等严肃神色,惊愣了一下子,方才颓丧着走过来。我敛容一笑:“待会儿我跟姑奶奶禀报,找个晴朗的日子,邀请两位妹妹到舍下游玩。”

凌萱无神的眼睛泛出晶亮的光采,激动道:“好啊,姐姐莫要忘记了哦!”

凌璇仍是淡淡的神采,端声道:“听闻扬州端木府瘦兮湖乃江南首屈一指的园林胜景,平生定要好好观赏,端木姐姐有心了,凌璇先行谢过!”

抿唇一笑,旋而转身步入内殿。凌枫坐在床榻边缘,呆呆地出神,了无意趣。皇太后已然躺靠在床榻上,闭目养神,不意间缓缓出声:“过来吧,搬个凳子坐这儿。”

内殿更显阴暗,惟有西窗蜿蜒进来一道道金红的余晖,为这个岑寂、阴森多年的行宫注入一道世间的暖气与人情味儿。

“我大凌王朝已经穷途末路,只剩我们老少几个了。”皇太后微微阖目,平静的脸上流荡着深切的悲痛,“然而,太子健在,延续国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马大人已经召集江南各地官员,共同商讨延续国祚的事宜。”

她的语色倏然坚决,恍惚仍是洛都龙城那个手段强硬、脾性固执的六旬贵妇;只不过,前额上缕缕的深纹,映现着她所遭受的天阙惊变、生死荣辱、坎坷波折;肤色依旧白皙,雍容华贵仍在,却是凄霜冰雪侵袭过后的沧桑蜕变。

延续不延续,与我无关,我再也不想理会旁的事情。然而在敬佩、亲近的姑奶奶面前,我只能平静道:“这是应该的。”

“政儿虽是痴傻,毕竟是先皇册立的太子,大小官员自然不会反对。”皇太后面色冷峻,随而长长轻叹,“怕的是,即便是扬州称帝,延续大凌国祚,也只是他们的傀儡。哀家一个老婆子,能有几两重?他们能尊称哀家一句‘太后’,哀家就心满意足了。”

我惴惴道:“那该如何?”

皇太后幽缓道:“所幸,上官将军不日赶到,届时,十万精兵驻守在扬州城外,哀家也就无须担忧了。”

上官豫手握二十万重兵,镇守东南沿海一带与西南边陲,二十年来,保得大凌南部边界民生安定、黎民富足,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上官氏三代忠良,为大凌鞠躬尽瘁,国人莫不以此为楷模,欲出人头地、一翻作为者,大多投入上官豫军下。

我点头道:“以上官豫赤胆忠心,定会扶持太子临政,不会让奸诈小人得了便宜去。还有太后从旁协助,大小官员理应协心共力,不定也能如宋高宗创下南宋基业。”

“虽说如此,太子和哀家需要更多人的扶持。”皇太后迷蒙的眼中急速闪过一抹奇异的光亮,“端木氏乃我朝名门望族,哀家到了扬州,原本想着你爹会多方扶持老婆子,如今……咳,阿漫,你爹已经不济事了,你三个哥哥遵循你爹的家规、不入仕途,这下可好,哀家一个老婆子,能顶个什么用处?”

不期然的,皇太后泪水滚落:“阿漫,你能帮帮哀家吗?”

烟花慢 乌夜啼(7)

望着她凄苦、无助的神情,思及姑奶奶已是年过六旬,却还要遭受国破家亡的惨变……恻隐之心陡然升腾,我静声道:“姑奶奶有何吩咐,阿漫竭尽所能。”

皇太后灼然望我,坚决而语:“我要你成为太子未来的皇后。”

我心神一震,怔怔地盯着眼前神色静肃的苍苍老妪,恍惚她仍然是那个铁碗凌酷、威严慑人的皇太后。万万想不到,姑奶奶竟然提出如此要求,毅然推我于水深火热之中,摧毁我的一生。

凌枫亦呆呆地看着他敬爱的皇奶奶,粉白的小脸上布满了不可思议。

心中冰凉一片,凄然狂笑,我的脸上却是湖水一般的平静无波:“太后过誉,阿漫只不过是一介愚笨的弱质女流,能帮太后的,实在极少,还望太后高抬贵手!”

一句一个太后,句句悲切,字字铿锵!

“哀家晓得你不会同意,你也无须句句讽刺,老婆子早已不是以往的太后。”皇太后柔然望我,恳切道,“哀家明白,要你嫁与政儿,是断送了你的一生与美好姻缘。政儿只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不日继承国统,也只是一个傀儡,任人摆布。而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江南大好河山尽在你的掌握之中;无上尊荣、至高权势,你尽可一生荣宠风光;江南黎民百姓,都匍匐在你的脚下……这些,难道,你不想要吗?”

太子凌政是一个白痴儿。六岁时,凌政突患伤寒,高烧不退,六名御医会诊,均束手无策,两日后,烧退,凌政亦变得痴痴呆呆,十几年下来,仍与六岁光景的孩童无异。

锦绣山河,权势滔天,确实诱惑人心,然而,当此风雨飘摇之际,只不过是镜花水月、泡影烟雨。皇太后仍将我看作是懵懂无知的小小女孩儿,以此引我走向权势倾轧斗争的漩涡。我却早已不是她眼中乖巧的女孩儿,断然不会陷自己于硝烟弥漫的斗争前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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