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天阙绝歌—两朝皇后(134)

我轻声走去,穿过两道门扇,声音骤大,只见一人面向雕窗负手而立,玄色锦衣,灰黑外袍微敞,凝定不动的背部略略僵硬。身旁站着一个寻常青缎袍服的老者,两鬓霜白,胡须微抖,却是流澈敏,胸口大大的起伏,可见正是气头上。

我急忙闪身隐在墙边,只听见流澈敏严厉的质问道:“你说,陛下是不是你害死的?皇太后是不是你逼死的?”

流澈净语声淡淡:“既然你已认定是我所为,何须再来问我?无论我有没有做过,你都认定是我做的,不是吗?”

“逆子!”流澈敏怒吼出声,嗓音颤抖,“你母亲是永阳公主,你身上流着一半的凌氏血统,你怎能杀害陛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立政殿的宝座,你是不是很想坐上去?那玉玺,你是不是很想收入怀中?”

“是又如何?既然你也知道我也是凌氏子孙,为何我不可以坐拥江山?”流澈净冷冷道,微有嘲讽。

“窃国枭雄……窃国枭雄……”流澈敏颤抖了声音,苍老的嗓音令人忧心。

“是!我是窃国枭雄!历史上的窃国枭雄还少吗?哪一个开国帝王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哪一个万世颂扬的朝代不是累累白骨?这个天下已经不是凌氏的,大凌王朝已经民心向背,黎民百姓需要安定,大片荒地需要农耕,市井百业需要复兴,这一切,谁可以做到?”流澈净语音铿锵。

“不是只有你才可以做到!”流澈敏愤怒的讥讽道。

“是!很多人都可以……流澈大人,本王与你已无话可说,请便!”流澈净怒道。

“你——”流澈敏怒极,倏然缓下口气,“净儿,我知道你恨我,恨流澈氏一家,你恨我让你流落江南、尝尽人间疾苦,可是你该知道,我也很后悔当时把你关在柴房里,你逃出去后、我派人出去找你,后来几年,我一直派人找你……”

“二十年前的往事,无需再提。流澈大人,若你不介意流澈氏成为天家皇族,我会将你奉养宫中,若你执意阻挠,别怪本王罔顾亲情。”流澈净傲然铮铮。

“净儿,听爷爷一言,不要江山,不要遗臭万年,后世的史官、文人、野史都会骂你窃国枭雄啊!”流澈敏语重心长。

霸天阙 天净沙(8)

“流澈大人若担心我这个遗臭万年的窃国枭雄给流澈氏抹上污点,很好办,本王自当与流澈氏断绝关系!”流澈净冷硬道。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当真决绝!

“你——”流澈敏蹦出一个字,余音铮铮。

静默须臾,只闻呼呼的喘气声,随之流澈敏哼了一声,重步走出来。我慌忙侧身闪避,只见他从我身旁走过,裹挟起一阵怒气沉沉的冷风,扫了我一脸。忽而,流澈敏转过身,皱纹横亘的眼睛锐利的盯着我,似乎要将我刺透,片刻之后,方才走出澄心殿。

“进来吧。”暖阁里传来懒懒的声音。

我转身步入暖阁,暖气扑上脸来,发凉的手足皆是暖洋洋的。流澈净面窗而立,淡定从容,似乎方才激烈争吵的并不是他。

我静静站着,一言不发。他亦豪无所觉,就那么站着,呆呆的看着窗外,透过厚厚的窗纸,只见外面白濛濛的一片,光景惨淡。负在背后的手掌,轻轻的弯着。

笼着地炕,火塘里哔啵有声,将暖阁烘得温暖如三春。好一会儿,我轻叹一声,转身正要离开,流澈净忽然道:“先别走。”

我徐徐转身,不防他将我揽入怀中,用力揽紧,大手揉着我的后背与后颈,仿佛我是他唯一的温存与抚慰……我静静伏在他胸口上,渐渐的有些憋闷……我轻轻推着他,他无言的放开我,坐在地炕上,愣愣的盯着金砖,仿佛要在金砖上瞪出几个小洞,眼神却极为飘渺,聚拢不到一处。

温暖得后背微微渗出薄汗,我搁下食盒,解下大氅,站在他跟前,伸手抚平他深蹙的剑眉,拉拉他的外袍,柔声安慰:“成大事者向来不拘小节,唐王当如是。”

流澈净抬眸望我,俊眸中似有清寒、似有热气,冷热交替之下的目光严严迫人:“你不认为我是窃国枭雄吗?”

我凝起眉心,面色坚决:“我不知道你是为了谁,或者是由于其他什么原因,走到这一步,已无法回头,亦不能回头。窃国枭雄也好,开国明主也罢,只不过是后人对你简而化之的评价。而你应该担当的是天下苍生,你要赢得的是民心,天下太平,四海皆富,民心自然而然的归附于你和你的皇朝,而你的霸业与功绩,自有民心评述,史官所能记述的,只是事实,或者是部分事实。”

流澈净惊异的看着我,双眸灼亮,眸心深处渐渐回荡起莫测的笑影。

我被他意味深长的目光迫得双颊微红,不自在的移开身子,却被他揽坐在大腿上,单臂搂住,颊边浮起灿灿笑纹:“皇后寥寥数语,令本王茅塞顿开。”

我顺势搂住他的脖颈,明媚笑着,语声肃然:“唐王也有茅塞不开的时候?”

流澈净捏住我的下颌,深深看我:“你真不知我为何投入上官锦麾下?”

我将手掌覆在他的胸口,只觉掌心下沉稳有力的心跳异常清晰,这颗心,有一部分,是属于我的。我一字一字咬牙道:“你只忠于自己的心!”

“我的心,忠于你!”流澈净眼梢掠起深浅不一的笑意,眼中乌瞳清亮有光,黑白分明,照出我的倒影。

霸天阙 天净沙(9)

流澈净的目光无比明澈:“生逢乱世,往往身不由己。你是晋扬帝的皇后,我是流澈氏长子,各有各的羁绊。我完全可以带你走,放远江湖,隐居世外孤岛,可是你不会安心,我亦不会全然抛下。那么,要握住你的手,只有站得比你高、肩负更多的责任。因此,我成为如今的我。”

我望进他的眼中,眼眸渐渐模糊,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心底涌起阵阵的甜蜜……我想用力抱着他,他却仍然捏着我的下颌,令我动弹不得。

流澈净切切望我,眸中冷寒如雪:“或许,是我一半的凌氏血统在作怪,一旦我思及皇图霸业,万里江山、皇家权柄便对我具有无尽的诱惑。阿漫,我会在这里,仅有一半是因为你。”

我笑靥泛光,泪光莹然有笑,缓缓道:“一半,已是足够!”

流澈净眸色幽暗如迷:“我要你与我并肩而站,看着我开创皇图伟业,看着我稳坐乾坤、君临天下!”

他缓缓俯下脸,吻住我……隆冬时节,窗外北风阵阵,暖阁内有若三春暖阳,旖旎如梦。

他能坦诚告我,夫复何求?我又怎忍心他背负窃国枭雄的污名?

两日后,澄心殿朝会议事,满朝文武齐聚,明冠朝服,阵仗威赫。

内监高声禀报:“宣、端皇后觐见!”

我缓缓步入大殿,双手捧着鲜亮的金盘,盘中是皇太后遗诏。一道道的目光齐齐向我射来,或者嗤之以鼻,或者隐隐兴奋,或者冷眼旁观,或者横眉冷对,不一而足。

上一篇:清宵唱遍岂是歌 下一篇:相见时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