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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阙绝歌—两朝皇后(106)

八月初五,江南雄师兵临城下,四方围困洛都,犹如铁桶一般坚固。

我一直在想,要不要趁着这个离乱、血腥的时刻逃离这座金煌而幽深的九重宫阙。然而,又担心唐王挟持的少年天子果真是凌枫,那该怎么办呢?任其身陷宫廷权斗的泥淖、自生自灭甚至沦为皇权争霸的牺牲品?

不,不行,凌枫只有我一个亲人了,我怎能放其不顾呢?我答应过姑姑的,要好好照顾凌枫,让他平安长大,我怎能背弃对姑姑许下的承诺呢?

再者,流澈潇生死未卜,我又怎能独自离去?罢了,即使宫倾,即使唐王携少年天子入主宫阙,我亦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逃离龙城!

八月初六清晨,唐王下令全线攻城。巨木轰击城门的轰隆巨响一声声的传来,潮水一般从四个方向阵阵涌来,低闷,沉肃。仰望宫墙,一角天宇极为湛蓝、明澈,蓝到深处,翡翠玻璃似的,仿佛能映现出自己虚淡的脸容。浓烟滚滚,从四面八方腾涌,仿似藤蔓、攀上天空,渐渐遮蔽了明朗的天色。

龙城惊乱,洛都也是民心浮动的吧!火光燎原,渐渐燃起大半天际,一如火蛇迅速腾窜,燎烤着蓝蓝的天幕,似要吞噬那轮耀眼的太阳。

未时,金戈击撞声、刀剑互砍声大盛,逐渐逼近,仿佛就在近旁。高扬而低闷的巨响再次从南面传来,仿佛是龙城最南面的宫门,直要撕裂人心。

“娘娘,外城已经陷落,怕是要攻进龙城了。”阿绸站立于我的斜后侧,语气平淡,不惊不乱。

立政殿殿前的城台,三个身影静立于汉白玉雕栏,初秋的凉风掀起裙裾、飘举成蝶。阿缎静声道:“天色将晚,娘娘有何打算?”

我淡淡道:“生死由命。你们害怕吗?”

阿绸素然道:“奴婢从不知何为害怕,娘娘无恙,奴婢自然无恙。”

阿缎宽慰道:“唐王携天子攻入龙城,野心勃勃,意在皇权霸业,奴婢认为,娘娘贵为皇嫂,唐王为收拢人心,不至于赶尽杀绝,娘娘无需担忧。”

我会乖乖地坐在香露宫等待唐王的到来,等待凌枫。如是凌枫,带他一起离开,如不是,便永无眷恋。我微笑道:“回宫吧,相信已有人在宫中等候多时。”

雕栏玉砌,朱墙曲廊,内监与宫娥争相奔走、横冲直撞,面目凄惶,步履凌乱。轰击震耳,喊杀逼近,大地在震动,殿宇轻晃、摇摇欲坠,琉璃宫瓦簌簌飞落,啪啪的掉落在地,玉裂的脆响令人心惊。

霸天阙 朝中措(5)

步入香露宫大殿,惨淡昏暗中,一道婷婷的丽影孤立于半掩的长窗下,裙色素净,侧面模糊,一半疏离淡白,一半暗渺寂然。

“姐姐,我是来跟你告别的!”她转身走来,站定于桌案旁边,面目隐于暗影中,瞧不见神色,“过会儿叛军便会大开杀戒,姐姐有何打算?”

我从容一笑,徐徐走至她跟前:“宫城倾覆,妹妹金枝玉叶,理当离开。杏花春雨也好,山明水秀也罢,总比这个富丽堂皇的囚笼强上百倍千倍。”

凌璇盈笑道:“姐姐感慨良多,真是没想到!如此看来,姐姐不想与我一起离开?”

她的面容极为平静,双眸中似有机芒一闪而过。她定是以为我会逃离龙城,我佯装真诚道:“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妹妹,请你帮我照顾凌萱妹妹,好么?”

凌璇灿然一笑:“姐姐不说,我也会的。萱儿也是我妹妹,不是吗?”

大殿肃穆无声,殿外的喧嚣仿佛俱已消失。宫砖冷光轻晃,晃出殿外惨白的暮色。

四目相对,如水如锋芒,如风如锋刃,徐徐的,将彼此穿透。明眸,仍是往昔的明澈玉静,却是浑水沉淀后的清晰见底,眼中的彼此,再不是昔日清澈照人的容颜。

我宁愿相信她此刻的笑容是真心真意、毫无半分杂念的:“妹妹珍重!”

凌璇玉颊绽现和煦笑靥:“姐姐珍重!”

轻轻转身,凝眸看着她的身影步出空旷的香露宫,渐渐消失于宫墙的朱红尽头,身姿绰约,柳妒纤腰,只余灰白的淡影。

我知道,她来与我告别,只怕不是这么简单。

潮水般的喊杀声遍布四周、无处不在,夜色浓重,火光腾腾如火红的天龙,将墨黑的天幕燃烧殆尽。龙城一片混乱,到处逃奔的宫娥内监,一路烧杀的唐王士兵,惨叫声尖锐的嘶响,而我,只是静静的坐在大殿里。

已至亥时,我相信,再过不久,我便会成为唐王的阶下囚,或者,死!

身心的深处,却慢慢的发生些微的变化……蓦然,心底升腾起一簇火苗,吱啦吱啦的烧了起来,瞬间,手足滚烫如沸,浑身酥麻、绵软,身子的最最深处,仿佛裂开一个巨大的空洞,令我惊慌无比……

“娘娘!”阿绸惊觉我的异样,握住我的手,搭手在我额上,一向平静无波的面庞倏然凝重,“娘娘觉得如何?”

我虚软无力的倒向软塌,骇然得说不出一个字……怎会这样?

阿缎拿出绢帕帮我擦拭额上渗出的汗珠,拧眉沉思:“照娘娘的反应来看,应该是中毒!莫非,方才娘娘喝下的茶水被人做了手脚?”

阿绸秀眉紧拧,断然道:“一定是长公主!在娘娘回宫之前,她偷偷的放毒,然后佯装和颜悦色的与娘娘告别……”

“冷……好冷……”一刹那,滚烫的热气消失得一干二净,我瑟瑟发抖,仿佛徒步冰天雪地的雪原,手足冰寒,心底也是寒冷透骨。

凌璇,你果真不会轻易放过我!好!很好!若我还有一口气,一定不会让你好过!

阿缎连忙扶着我坐在床榻上,拽过衾被裹住我全身,焦急道:“怎么办?娘娘身中何毒?”

霸天阙 朝中措(6)

阿绸摇摇头,面色恼恨:“奴婢早该提防锦平公主的,都是奴婢的过错,娘娘恕罪!”

说着,阿绸跪了下来,羞惭低首,无限懊悔!

我坚忍着身上的冰寒,轻轻摇首:“别傻了,起来……快想想……我究竟……中了什么毒?”

阿绸一边思索着,一边焦急的走来走去,拍拍自己的脑门,使劲摇首,唉声叹气……宫灯昏暖,迷离的摇曳起来,恍若水中花、镜中月,朦胧美好。阿绸的脸庞一团模糊,冰寒退去,浑身复又烧热,灼得我掀开衾被,直要扒掉身上所有的束缚与羁绊……

模糊中,似有一抹高轩的黑影窜入内殿,焦急地移到我眼前,凉凉的大手轻搭在我额上:“娘娘怎么了?怎会变成这样?”

“将军,您终于来了!”阿缎惊喜的叫着,语气突的沉重,“娘娘中毒了,是长公主下毒的,奴婢该死,未能及时防范!”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像是握住一枚沁凉的软玉,凉意入肤,仿佛有清冽的山泉从心底淙淙流淌而过,灼热的心立时舒爽。流澈潇,没有死,呵,他终于来了,他说的,会跟我一起离开洛都,就一定会的。我想要挤出一丝笑容,让他心安,却是绵软得毫无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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