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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姬(出书版)(85)

他颓软地垂眸,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话。

我恨铁不成钢地一字字道,“我的话,你若听不进去,就继续煎熬下去,我再也不会管你。但是,你给我记住,经此一役,你父王必定心气耗尽,你再这样,赵国就真的从此衰落。”

赵慕抬眼看我,眸中有细微的光泽在闪动。

——————

食过之后沐浴更衣,赵慕恢复了以往的神采俊姿,只是眉宇之间刻着浅痕,带着难以言表的寂寥与痛色。

他将自己关在议事房,整整两个时辰,不过我并不是很担心。既然他已走出房门,就不会再折磨自己,也许他在议事房冥思天下大势与赵国的未来呢。

门口侍卫通报,赵王驾临公子府。

所有人等皆恭敬地下跪参拜,赵慕闻报 ,出了议事房迎接。

果不出我所料,长平一战后,赵王不复先前的明润与沉稳,而变成一个忧郁的老人,神色愁苦,孤独而悲伤。

赵王走进议事房,赵慕跟着进去,吩咐成管家上茶。

庭苑已被清场,闲杂人等背不得靠近。我看见成管家端着茶盘往议事房走去,便赶上前,“成管家,还是我端进去吧。”

成管家犹豫片刻,将茶盆递给我,旋即转身离去。

赵王必定听闻儿子封闭自己的行径,这才亲自前来探望,不过我觉得赵王此行的日的并不简单。因此,我想知道,赵王会对赵慕说些什么。

房门紧闭,我站在门外,侧耳聆听从房内传出来的声音。

“父王要传位儿臣?”赵幕很惊讶。

“寡人所有儿子当中,数你最具治国安邦之才,舍你其谁?”赵王叹了一声。

“可是,儿臣令十余万将士无辜枉死,儿臣愧对父王,愧对那些惨死的兄弟,更愧对赵国子民。”嗓音悲沉,带有哭意。

“长平之痛,并非你一人之过。寡人明白,此役惨败,寡人要负最大的责任。”

赵王也一有自知之明,并非昏庸愚钝之辈。

他的嗓音变得苍老而迟缓,“身为一国之君,寡人愧对列祖列宗,愧对全国百姓。慕,寡人再无心力处理国政,再无颜面坐在王位上。”

“ 儿臣也无颜面坐上王位。”

“你无须谦虚,也无需妄自菲薄,慕,答应父王吧。”赵王竟有恳求之意。

“儿臣……遵命。”赵慕沉声应道,并无惊喜。

“不过,你必须答应寡人一件事。”

“父王请说。”

我心中一紧,赵王所提条件,必定不寻常。

赵王道:“无论扶疏是不是秦王寐姬,寡人要你与她彻底了断。”

我全身一颤,原来,赵王已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认定我是令赵国遭到惨败的根源,认定我是红颜祸水,于此,命赵慕远离我,与我断了所有。而赵慕,会答应么?

双手微抖,我继续听下去。

“父王,扶疏不是寐姬……”赵慕焦急地解释。

“寡人不管她是什么人,寡人不希望再在邯郸看见她。”赵王粗暴地打断他的话,语锋强硬。

“父王,恕儿臣办不到。”赵慕冷硬道,接着又诚恳地表白,“父王,扶疏是儿臣此生此世唯一爱的女子,儿臣绝不会让她离开。”

“她已为人妇,还有一个那么大的孩子,这样的女子,你竟然……寡人没有你这么没出息的儿子。”赵王怒火上升。

“即便她已为人妇,即便她生养了孩子,儿臣仍然爱她。

“你——混账!”赵王怒叱,显然已是雷霆震怒。

房内静默,似乎陷入了僵持。

赵慕心意坚定,即使是父王责骂,也没有改变心意。我应该安慰了,是不是?

赵慕企图说服赵王,“父王,扶疏是一个好女子……”

“无论如何,寡人绝不会让他嫁入王室。”赵王气得嗓音发颤,竟然咳起来, 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咳得半条命都快没了。

“父王,你怎么了?”赵慕诚惶惶诚恐地问道,“父王,你先坐下来。”

“寡人日子不多了,你就不能让寡人顺心一点吗?”咳嗽渐止,赵王语声绵弱,气若游丝。

赵慕无语。

赵王的声音略微提高,“寡人让你选,王位与女人,你只能选择一样。

“父王……”赵慕又惊又苦。

“你不要让寡人失望。”赵王冷冷道,似乎再无商童余地,“若你选择扶疏,寡人便将王位传给别人。”

房内再次陷入沉默,想来赵慕正在做艰难的抉择。

他会如何抉择?我,还是王位?

以他经略北疆多年所塑的军威,以他十余年的战绩功勋在赵国所树立的威望,他必有称王的野心。倘若没有半点野心,他就不是事事洞悉先机、勘破天下大势的公子慕。

然而,若是由别的公子坐上王位,资质平庸者不误国误民倒好,昏庸无能者便祸害无穷。赵慕又怎会忍心眼睁睁地看着赵国在一个昏君的手中衰败消亡、江河日下?

我相信,他不会放弃我,可是如此一来,他如何登上王位、逐鹿天下?

此时此刻,若我是赵慕,我也不知如何抉择。

这样的抉择,太难了。

曾经,我也有这样的艰难抉择。在情爱与家国仇恨之间,在赵慕与复仇之间,我徘徊不定,甚至逃避,得过且过。其实在我的内心深处,早已选择了情爱、选择了赵慕,但是我羞耻于直面自己的内心,假装不知,过一日算一日。直至赵慕以苦肉计逼我,我才直面自己的内心,以及这个抉择。

在江山与美人之间,他会如何权衡?

这一刻,我无法克制地颤抖。

过了好久,仿佛有一年那么漫长,赵慕终于开口。

“父王,儿臣必不辜负父王厚望。”声音如洪,一字一字,清晰入耳,似刀铿锵。

“好,既然你选择王位,数日后寡人便传位于你。”赵王的语声颇为安慰,“登位大典之前,那女人不能再出现在邯郸。”

“儿臣自会安排。”

陡然间,房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所有的声音渐行渐远,眼前的庭苑变得灰蒙蒙的一片,整座府邸很安静,变得那么陌生……我收不住唇角的一丝微笑,转身,举步,勉力支撑着手上的茶盘……那茶盘那么重,足下却轻飘飘的,恍惚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他选择了王位,放弃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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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痛如刀割。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全心全意地信任他,他却不要我。

誓言再动听悦耳又如何,深情再痴狂弥坚又如何,心意再相通坚固又如何,在江山、王位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假的,都只是镜花水月,虽然美丽,却也凄凉。

江山与美人两者之间的选择,只是一个愚弄人的悖论,一个最可耻、最可恶、最可笑的抉择。

原本以为赵慕不同于世间情义寡薄的男子,他胸襟广博,气度不群,待我的情意可通碧落黄泉、可穿万事万物,没想到,他也只不过是一介眷恋王权、仰慕权柄的凡俗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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