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胭脂染帝业(93)

他很快就沉入梦乡,也许是连日军务繁重,累着了,我怎么也睡不着,刘曜和刘聪的音容笑貌总是浮现在眼前,他们所说的话总是回荡在耳边,挥之不去。

假若他们知道了他们喜欢的女子是同一个人,不知道会怎么样?

不敢想象。

——

永兴三年正月元日,日头被蚀,天地俱暗。

不知道上苍是不是惩罚人间这场由世人引起的兵祸,以天昏地暗警戒这些权欲熏心、争锋夺利的世人。

表哥说,眼下的形势对河间王司马颙非常不利。

去年十二月,司马颙的布防被突破、几路大军被攻破,东海王司马越再次率兵出征,高歌猛进,畅通无阻,抵达战略要地荥阳,屯兵在阳武。再者,更多鲜卑、乌桓骑兵前来支援。反观司马颙,几路大军已破,只剩下成都王司马颖据守洛阳、河桥等地。

表哥说,司马颙大势已去,这场二王的决战胜负已分,大局已定。

我很担心,如果司马颙真的输了,那意味着司马颖也会落得个兵败逃亡的下场,东山再起绝无可能。那么,我应该怎么办?

不知道司马颖什么时候离开洛阳,我也不敢去想,只希望相守的日子可以久一点,再久一点。

我想告诉他,早在十六岁那年我就失去了清白之身,这些年又被刘聪强迫,几个月前甚至怀过他的孩子……可是,我又不敢说,担心他知道这些事之后会嫌弃我,就算他不嫌弃我,心中也会存有芥蒂,如鲠在喉,甚至一辈子都会难受。

左思右想,我无法下定决心,到底要不要告诉他。

碧浅瞧出我有心事,问我在想什么,我说出原委,她犹豫再犹豫,似乎鼓起了勇气道:“前些日子,陈永来找过奴婢,奴婢对他说清楚了。”

“哦?你怎么说的?”

“奴婢说,奴婢是不洁之身,这一生只愿服侍皇后,不会嫁人。陈永追问是怎么回事,奴婢简略地说了……那件事,他听完后很生气,气得用拳头捶壁。奴婢说心如止水,不会与任何男子有男女之情。”碧浅缓缓道,“接着,他说他不介意奴婢不是清白之身,不介意那件事,因为他喜欢奴婢,认定奴婢是他这一生想呵护、珍惜的女子。他还要奴婢忘记那件痛楚的事,试着接受他。”

“陈永倒是一个硬汉子。”我颔首一笑,“假若你愿意嫁给他,我会为你准备一份嫁妆。”

“奴婢……不想嫁人。”她垂下螓首,面色静淡。

“碧浅,你是否因为心有所属才不接受陈永?”

碧浅惊诧地抬眸看我,“皇后见笑了。”

我猜道:“你的意中人,我也认识,是吧。”

她更惊讶了,窘迫,尴尬,脸颊映染了火光似的,红红的。

我猜对了,她的意中人是表哥,孙皓。他一有危险,或是受伤,她就很担忧,失去了平时的冷静与自持。一次是巧合,两次是交情,多次就有问题了。

碧浅绞着袖口,低垂着眸光,“奴婢没有非份之想,奴婢只是……情不自禁,奴婢知道表少爷的心中只有皇后一人,奴婢只希望终生服侍皇后……”

我抓住她的手,“你也看见了,我心中只有司马颖,表哥对我……而你喜欢表哥,你也尝到了这当中的苦。碧浅,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执念太重。”

“其实,奴婢也想过不要这么执著,可是,奴婢做不到。”

“是啊,执念,执念,既然是执著于一念,又怎会轻易地放开?”

我对司马颖的执念,造成了与刘聪、刘曜的纠缠;假若我想开一些,不那么执著,也许我和刘聪会有另一种人生、另一种幸福。可是,这个“假若”很虚幻,也做不到。

所谓心不由己,便是如此。

两日后,孙皓告诉我一件可怕的事。

他的部属无意中发现,司马颖与洛阳令何乔过往甚密,他就命人暗中盯着司马颖,果然有发现。司马颖和何乔密谋,意属宫城太极殿的帝位。

我震骇,不敢相信司马颖会图谋不轨。他不是说等河间王和东海王的战事结束就会请辞、与我隐居避世吗?他不是说厌倦了这种算计、筹谋的日子吗?他不是说要和所爱的人在一起,过一种宁静、开心的日子吗?

是他骗我,还是表哥的发现有误?

“容儿,此事千真万确。”孙皓重复道,“绝非虚言,是我的下属亲耳听见的。”

“司马颖和何乔密谋此事,何等机密,你的下属怎么会听见?”

“成都王和何乔在外面私会,乔装成贩夫走卒,我那个下属也乔装打扮了,靠他们很近,就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他们怎么密谋?”我相信,此事关系重大,表哥不会欺骗我,更不会说司马颖的半句不是。

司马衷、宗亲和朝中大员被迫迁到长安,被河间王变相软禁,洛阳只有一些留守的官员,由司马颖坐镇。司马颖趁此良机掌控大晋京都,勾连何乔,宣称在先帝的遗物中发现一卷遗诏,遗诏中写明:倘若司马衷被宗室亲王胁迫,无力朝政,大权旁落,致使朝纲废弛、江山飘摇,便由成都王颖据此遗诏登位,统摄大晋江山。

以先帝遗诏夺位,的确是妙招,就算朝臣怀疑、诸王不信,司马颖也有遗诏在手,照样登基,成为大晋皇帝。可是,他不会算不到,一旦他以遗诏登位九五,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招来诸王的讨伐,到时候,他孤掌难鸣,洛阳也会成为一座孤城。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很难过,他根本没有隐居避世之心,根本没有放弃权位、放弃争夺,他为什么骗我?

——

表哥不会骗我,也不会故意捏造子虚乌有之事、让我对司马颖起疑心,司马颖密谋夺位之事,大有可能是真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能够一边对我信誓旦旦,一边与旁人密谋大计?为什么他表里不一、总是让我伤心?

不出两日,我得到了答案。

司马颖来金墉城的这日,阳光明媚,破败的城墙、屋瓦也变得明亮起来。

我在偏殿抄书,他站在殿门处,身姿高轩,鹤氅垂落,因为逆光的缘故,那张俊脸笼在阴影中,瞧不出是什么神情。我拿着羊毫,愣愣地望着他,平静的心澜慢慢波动起来。

他稳步走来,将我手中的羊毫搁下来,拉着我回寝殿。

我任由他牵着,他的手掌很温暖,可我觉得那么瘆人,也许是心境变了。

“容儿……”站在窗前,他陡然抱着我,嗓音有点怪异。

“怎么了?”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过几日,我可能会离开洛阳。”司马颖松开我,温热的掌心贴着我的脸颊,“我不想离开你。”

“为什么走?”

“战事所逼。”他的眼中盛满了动人的浓情厚意,“跟我走,好不好?”

“跟你去哪里?”我伪装的功夫越发好了。

“你不愿意吗?”他的眸光有些闪烁,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害怕。

上一篇:北纬31度熏国幻爱 下一篇:狼之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