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欢没把这个男人请上楼，而是在踌躇一会儿以后，头一回坐进这么贵的车里，当然她也没心思体验一百多万的车和十万块的车之间那九十万的差距到底在哪里。
这个男人自称名叫卫天驰，从深圳来。
“他……”唐欢想问，只说一个字就煞住嘴。
卫天驰把她带到城东中山陵园风景区里，十一月里，高高耸立的法桐树叶子开始变黄，站在铺满路面的黄叶上，一个高大的男人，和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远远望去，应该也能算得上一幅风景。
“他很好，你不要担心。”卫天驰知道唐欢想问什么，“他现在不方便回来，又很想你，让我来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是不是愿意到他身边去。”
唐欢咬着嘴唇，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卫天驰，只是那只塑料小鱼钥匙链确实是他离开时候随身带着的。卫天驰看出她的疑惑，走回车里翻张名片出来，抽枝笔在反面唰唰唰写了几个字递过来。唐欢看着他写出来的自己的名字，每个月都会接到的快递上，就是这个笔迹。
“信都是我给你寄的，还不放心？”
唐欢无言对对，卫天驰用下巴点点她手里的名片：“不着急回答，你想想，我三天以后离开南京，你要是愿意跟我走就跟我联系，上头有我电话。”
唐欢点点头，把名片收进包里，轻轻嗯了一声。
晚上唐欢跟着卫天驰去吃了顿饭，她挑的地方，他付的账。初出校园的小老师哪知道什么好地方，卫天驰说了要吃南京当地的特色菜，唐欢想想，把他带到学校门口那家很有名的酸菜鱼馆子，踩着油腻腻的地板走进去的时候唐欢有点后悔，卫天驰身上那套西装她不知道是什么牌子，总之和这间鱼馆是根本不搭调的，可卫天驰却一点也不介意的样子，反倒是对酸菜鱼的味道赞口不绝。
回到家，躺回小床上，唐欢闭起眼睛。
一切来得太快，她根本连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那个消失了多年的人，突然又要回到她的生活里？两年前第一次收到他消息的时候唐欢还是个大三的学生，在此之前，唐欢甚至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了。现在看卫天驰的样子，他不仅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是不是象梦？
唐欢用被子盖住脸，泪水止也止不住地流下来。
星期天没有心情出门，随便吃了点东西，坐在电视机前面发了一天的呆。傍晚时分接到向杰妈妈的电话，用向杰手机打过来的，对唐老师表达了十二万分的感谢，代垫的住院押金一定尽快归还。唐欢随便寒暄两句，热心地答应了星期一帮向杰到学校里请假。
向杰的班主任裴老师已经怀孕七个多月，在唐欢说完来意后随口问了一句：“唐老师怎么认识向杰的？”
“哦！”唐欢也随意笑笑，“我们两家，也算是远房亲戚。”
唐欢以为肺炎这种病最起码要在医院住上一个星期，哪晓得星期三晚上向杰就敲响了她家房门。唐欢张着嘴看他半天：“你怎么……从医院跑出来的？”
楼道那么狭窄，年轻的向杰那么高大。他笑着摇头：“当然不是，我出院了！”
“这么快！”唐欢把向杰让进屋里，他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装了三千块钱，双手递还给唐欢：“谢谢你，唐老师！”
唐欢接过来：“没什么，不用谢。”
医生其实是不同意向杰出院的，不过他自己觉得已经没什么大碍，而且，向杰曲起嘴角笑：“医院也挺贵的，住一天院够我妈忙活两天了。”唐欢抿一口水，视线在路过向杰的双眼里意外地多停留了一会儿，在那里她没发现任何黯然的情绪和怨艾的颜色。
茶几上那包钱变得格外重，唐欢点点头：“多休息，我帮你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病好透了再去上学。”
向杰身上穿的永远就是这么两件衣服，来回替换，半旧的，款式也不时新，却丝毫不能掩盖他身上年轻的光彩，生这一场病他瘦了一点，眼睛显得更深、更有神采。
“我不想上学了，唐老师。”
唐欢有点意外：“为什么？”
“我的学习成绩这么差根本不可能考上大学，而且就算能考上什么学校，也不一定上得起，还不如早点出来工作，你说呢。”
你这样子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呢？这是冠冕堂皇的劝说理由，可唐欢说不出口，世事有多么无奈，她深深了解。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残酷的现在总比虚幻飘渺的美好未来更真实。
“不管怎么样，好歹地学个高中文凭出来吧，以后如果想上个电大夜大的也方便点。而且……现在大学里也有奖学金助学金什么的……”
向杰呵呵地笑出声，出于礼貌他没有驳斥唐老师的话：“我找到工作了唐老师。”
唐欢一口水没咽下去，呛到了：“你你，什么？”
“今天下午出去找的，人家答应要我了，下个星期一就能去上班。”
“什么样的工作？”
“酒店停车场，看看大门吧。”
向杰那天没有说清楚自己的工作。卫天驰因故在南京多耽搁了几天，临行前夜请唐欢吃饭，地点是一间唐欢以前听说过却没有进去过的酒店，她坐着出租车过去，从快车道拐进酒店大门的时候看见了向杰。
他站在慢车道上，穿着件一本正经伪华丽的大红色军装式制服，底下一条黑裤子，伸出两只手挡住几辆自行车，让酒店客人的车顺利地开进去。
他并没有看见唐欢，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刻板得让唐欢有点心疼。制服不可能是订做的，穿在他瘦削修长的身体上很不合身，却又有点突兀的贴切感觉，平白增加了几峭厉的神色，无端端被拦下的自行车不太乐意地嘟囔着，唐欢坐的车排队驶进去的时候，看见向杰突然的一皱眉，然后自行车安静下来。
卫天驰在酒店三楼等唐欢，富丽堂皇的包间里只坐了他和她两个人，唐欢哪见过这种场合，顿时有点手足无措，卫天驰穿件白色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站起来打招呼：“来了，唐小姐。”
两个人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唐欢搅尽脑汁跟他寒暄着，每回卫天驰想把话题拐到深圳那个人的身上，唐欢立刻又给拐回来，三五回后，卫天驰喝了一口红酒。
“唐小姐，你是不是，不愿意跟我回去？”
“回去？”唐欢是学中文的，特别抠字眼，“是我应该回去？还是他应该回来？”
卫天驰浓密的眉毛一挑：“他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
唐欢笑笑：“所以我还是不去给他添麻烦的好。”
“你……”卫天驰放下手里的酒杯，“在怪他？”
“没有！”
卫天驰看着脸上有点潮红的唐欢：“我以为你能体谅他的难处，这么多年他也很不容易，有很多事很无奈，他现在只不过是想补偿一下，你连这个机会也不肯给他吗？”